开学以来,除了亲眼见到南风并且把自己折了半年多的幸运星送给他,陆笙并没有经历什么值得说道的事件。日子波澜不惊地划过,像不留痕迹的风。课堂上老师讲负数,讲圆锥体,讲《两小儿辩日》,陆笙坐得端正,听得投入,成绩却不见半点起色。
学校里最耀眼的是尖子生,最惹眼的是后进生,但其实,像陆笙这样的学生,才是大多数。他们沉默,低调,心怀希望,也不乏努力,上课很认真地记笔记,课后很用心地做作业,然而成绩却像一头倔牛,无论怎么抽打,都不肯往前迈一步。
有些人天生不凡,有些人注定平庸。陆笙觉得,自己毫无疑问属于后者。
傍晚,陆笙做作业时,妈妈回来了。
真是奇怪,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早,难道钱又输光了?陆笙不无恶意地想着。
妈妈一回来就翻箱倒柜的,把衣服全部找出来试一遍,又找首饰。陆笙不知道别人的妈妈怎样,反正她妈妈有点糊涂,东西喜欢乱放,找的时候就像世界大战爆发,弄得鸡飞狗跳,满室狼藉。
找东西太麻烦,导致她心情暴躁,陆笙又成了出气筒,被颠来倒去地骂。
翻着翻着,妈妈把一个铁皮盒子拎出来,抖了抖,“这什么东西?”
陆笙本来在写作业,听到稀里哗啦的抖动声,她肩膀一僵,扭头假装不在意地看一眼那铁盒子,镇定答道,“我的。”
“你的什么?”妈妈说着,随手打开盒子。
陆笙抿了抿嘴,神色有些紧张。好在妈妈注意力都在盒子上,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
盒子里都是小孩儿的玩意儿,橡皮泥彩贴玻璃珠儿,下层铺着一张明星的海报。因盒子太狭窄,海报折叠,明星屈尊,只得露半张脸。
“什么好东西!”妈妈不屑地扯了一下嘴角,扔开盒子。
陆笙起身把盒子收好,放在自己桌上,然后继续淡定地做作业。
妈妈打扮好时,陆笙的作业已经从数学换到语文了。空气中漂浮着劣质香水浓烈而刺鼻的气味,陆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妈妈说:“今晚我有事,你自己吃饭。”
“哦。”陆笙朝她伸手,“给钱,买饭。”
她似乎心情不错,从钱包里抽了五块钱给陆笙。陆笙接钱时,妈妈看到了她正在写的作文。
妈妈嗤的一笑,“《我有一个梦想》?”
陆笙收好钱,继续写未完的作文。妈妈却饶有兴致地念起来:“我有一个梦想。我想当一名网球运动员,像南风一样,为国争光……”念到这裏,她摇摇头,似乎看到了大笑话,“呵呵,为国争光,就你?南风又是什么东西,我还发财呢!”
陆笙可以容忍妈妈侮辱她,却不能容忍南风被侮辱,她板着脸顶回去:“南风是一个人,一个你不配提他名字的人。”
一时冲动的顶撞,招来的是对方长达十分钟的辱骂。
妈妈走后,陆笙用圆珠笔小心地描着南风的名字,一笔一划,一遍一遍。
人人都说童年是七彩的,陆笙却觉得,她的童年是一片暗淡的灰。南风是她灰茫茫的生活中绝无仅有的温暖色块。她不允许任何人玷污这点珍贵的色彩。
做完作业,陆笙从抽屉里翻出一本上锁的日记本,打开日记本,从裏面取出一张纸条。她仔仔细细地把纸条上的内容又看了一遍:
树青区业余体校
地址:T市树青区XX路XX号
招生主任:丁老师
电话:XXXXXXXX
树青区业余体校创办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名字听着有点像野鸡学校,实际是每年拿教育局补贴的正规单位。业余体校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红火过一阵,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逐渐走向没落。现在,树青区业余体校靠着教育局那点资源,日子过得苟延残喘,狼狈如丧家之犬。生源渐少,人才凋零。衞校长每天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早上醒来接到教育局通知,这所学校即将被取缔。
认真说来,衞校长才接管树青业余体校半年,感情并不深厚,他自己对体育事业也并无了解和热爱。他不希望学校被取缔的原因是:他妈的混到这种地方当校长已经够寒酸了,难道还要把这地方给混没了?
傍晚时分,衞校长把招生办的丁主任叫到自己办公室喝茶。俩人就着日薄西山的景色,看着外面操场上训练的小孩儿们。打羽毛球的,扔铅球的,跑步的跳高的……衞校长看了一会儿,疑惑地问丁主任,“怎么今天没人打网球?”
“咳,”丁主任四十岁出头,戴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他听到校长问话,惭愧地摸了摸下巴,答道:“校长,我正想跟您说呢,咱们学网球的学生一共就四个,今天一下走了三个,就剩一个了,没人和他对打,教练估计让他自己练挥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