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这天,南风去了滨海。
老城区一座小白楼的一层,门口挂着一个半旧的塑料牌子,上书四个大字:冯特斯洛。
这样一个名字,散发着浓浓的国产十八线厨具品牌的气息。实际并不是。它是一个心理咨询室。
接近年关,正常营业的心理咨询室并不多,南风在网上找的时候,发现这个咨询室的评价很不错,他简单网聊了几句,对方约他今天见面谈。
咨询室内的装潢以淡雅轻快的浅绿色为主,窗帘拉下去,隔绝了人和外部世界的联系,两盏浅黄色的灯开着,光线柔和,使人不自觉地精神放松。
值班医生姓冯,一张长脸,戴眼睛,举止温和。南风坐下之后,简单对他说了自己面临的问题。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冯医生都是先排除掉同性恋的可能性。他问了南风几个问题,南风脸黑黑的,答道,“我很确定,我对男性并没有性冲动。我不是同性恋。”
“你对女性一样没有性冲动,不是吗?”
“我……”他沉默了一下,“我大概是有的。”
冯医生留心观察他的面部表情,虽然他说得含糊,但并未撒谎。冯医生说道,“好,那我先给你一份测试题。做测试的过程也计入咨询时间,没意见吧?”
“好。”
测试里的问题出奇的多,南风很怀疑他们是故意的。
不过他还是耐心做完了。
冯医生一边看调查问卷,一边说道,“现在来咨询这个问题的人越来越多了,爱无能么,有人是因为自恋,有人是因为自卑,你这个……额,你这个问题有点复杂。”
南风不动声色,“我怎么了?”
冯医生没有答,他把调查问卷看完之后,整理好放在一旁,然后问南风:“介不介意跟我讲一下你的童年呢?”
南风答道,“我的童年挺好的。”
他摇了摇头,“相信我,如果你童年真的好,你不会是现在这样。”
南风抿嘴没说话。
冯医生说,“你既然来我这裏咨询,就请你敞开心扉说实话,否则我帮不了你。能不能先谈一谈你的家庭,你的父母?”
南风垂着眼睛,说道,“我的父母都出身商人家庭。他们的联姻是父母之命,嗯,就是包办婚姻。在他们新婚当晚,我的母亲不想和父亲发|生|关|系,但是,后来他们还是……”
他说到这裏停顿住。冯医生用一个词汇精准地帮他总结:“婚内强|奸。”
“嗯,”他点了点头,柔和的灯光下,他的神色有些淡漠。他继续说道,“那个晚上,他们孕育了我。”
“后来呢?父母的关系怎么样?”
南风摇了摇头,“关系很差。他们像两个陌生人,过着貌合神离的生活。我的父亲很快有了外遇,还生了私生女。后来,在我十四岁那年,他们离婚了。”
“你父母对你怎么样呢?”
“他们创造我,是为了传宗接代。在他们的眼中,我代表不堪的回忆,和失败的婚姻。”
从他的三言两语,冯医生已经听出了问题的关键。他又问了南风一些细节性的问题,南风的话不多,语言简洁,逻辑清晰,两人聊了半个多小时,冯医生最后说道,“你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
“所以?”
“所以,我说得通俗一点。我们成年之后遇到的许多心理问题,都可以从童年经历中找到答案。比如一些变态杀人犯,十之八九都在童年遭受过创伤。你没有爱的能力,是因为你自小生活在冷暴力的环境中。从幼儿到童年时期,你都没能从父母那里获取爱——至少你的意识里是这么认为的。因此,那个时候,你的大脑为了保护自己,关闭了爱的渠道,这在心理学中是一种防御机制。这就好像,如果你吃不到糖会难过,但是当你告诉自己‘我完全不需要吃糖’时,那么你再面对‘吃不到糖’这种情况时,就完全不会难过了。在这个假设的情境中,把‘糖’替换成‘爱’,也完全成立。人的大脑很神奇,在面对类似困境时,人总是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局面。”
南风点了点头,他听懂了。
“因此,”冯医生做了个总结,“你在童年时期,就把爱隔离开了。不期待,就不会有伤害。”
“所以,我现在该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
“嗯?”他有些不确定。
冯医生扶了一下眼镜,解释道,“是这样的,你这个并没有形成疾病。而且你除了这方面有点问题,其他方面都挺健康的,嗯,我这裏的健康单指心理健康。你不需要治,就算你想治,我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告诉你,我完全没有把握帮你改变现状,只能是尝试。萌芽于童年时期的心理问题,经常会伴随人的一生,一辈子都无法改变,这种问题最难治了。”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孤独终老了?”
“不能这么说,只要你生理上没问题,你还是可以娶妻生子的。”
南风摇了摇头,“我不会娶一个我不爱的人,重复我父母的悲剧。”
“那样啊,”冯医生点点头,安慰他道,“不过你也不要放弃希望。再说,普通人找到True love的几率也不高呢,看运气吧。”
南风并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安慰。
带着一张“孤独终老”的判决书,南风平静地离开了名字古怪的心理诊所。外面的天气并不好,但是要过年了,街上节日气氛浓厚,有一些商铺和民居门口已经挂上了鲜艳的灯笼,在灰扑扑的冬天里,红得刺眼夺目。
他低头看看手表,心想,还有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