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披着金红色袈裟,盘膝而坐,如同一尊金身佛陀,然后他缓缓起身,往塔下行去。每一步仿佛都有千钧之重,似乎不是寻常人身,而是一座由金刚岩石铸就的雕像。整座北塔佛光普照,老僧从佛光中缓缓行来,如同佛降人间,走向西方极乐。宋官官满脸震惊,喃喃道:“罗汉出塔了。”老僧的皮肤上镀着一层淡淡金色,一步一行,地面震动,有一圈圈元气波纹向四周扩散开来。徐北游背后的天岚剑受到气机感应,颤鸣不止。老僧步步前行,一身佛光随着老僧的步伐缓缓蔓延,眨眼间在这北塔之前已经是一片金色琉璃世界。宋官官强行收敛了心神,与徐北游并肩而立,轻声道:“此人是佛门的圆月禅师,罗汉堂首座,大约是地仙十楼的修为,不修法相,只修金身,宗主评价他说重如山岳,亦是不动如山岳,等闲不会现世,今日不知什么缘故,竟是出塔了。”在距离徐北游两人还有十余丈距离时,老僧忽然停住脚步,然后以他为圆心,金色的琉璃世界迅速扩散,要将徐北游两人包裹其中。就在此时,有一剑自天外而来,如同划过天际的彗星,拖曳着一道刺目光华落下,狠狠刺入徐北游身前三尺处的地面。这一剑如同定海神针,原本汹涌如海潮的金色琉璃佛光在此剑面前骤然平息,再不能前进半步。老僧见到这一幕,微微摇了摇头,双手合十施礼,对徐北游轻声道:“施主,老衲观你与我佛有缘,不知可愿随老衲研习佛法?”徐北游一愣,随即摇头道:“大师说笑了,小子已有师承。”和尚问道:“剑宗?”徐北游点头道:“正是。”刺入徐北游身前地面的长剑猛地开始摇晃。老僧面容无波,从徐北游身上移开视线,望见从徐北游两人身后凭空走出一人。他满头白发,穿着一袭黑衣,背后背着剑匣。有剑虽然深藏于剑匣之中,但在老僧的眼中,却是剑气直冲霄汉。他走到徐北游身前,伸手握住正在颤鸣不休的玄冥剑。不见他如何动作,铺天盖地的佛光瞬间烟消云散。老僧叹息一声:“剑宗宗主,公孙仲谋。”公孙仲谋将玄冥剑收回鞘中,淡笑道:“圆月和尚,有些过了吧?”老僧露出凝重神情,竟是后退三步,与公孙仲谋遥遥相望,然后看了眼旁边的徐北游,缓缓开口道:“原来是公孙施主的高徒,倒是贫僧唐突了。”公孙仲谋仍是脸带笑意,声音却是微微转冷,“就怕不是唐突,而是诚心欺我剑宗无人呐。”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以落脚处为中心,一圈剑气向前荡漾开来。通体金黄的老僧无视公孙仲谋一脚踏出的剑气,闭上双眼,双手合十,站立不动。下一刻,老僧身上的袈裟猛然向后飘荡,身形扔是巍然不动。这道足以将寻常鬼仙境界腰斩的剑气,竟是没能在老僧身上留下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痕迹。徐北游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这便是金刚不败之身?纯粹的体魄坚硬程度恐怕已经超越许多法宝剑器,如果说剑宗是当世最锋利的矛,那么佛门就是最坚固的盾,这场矛盾之争,归根究底,还是要以双方的修为高低而论,绝不可能发生以弱胜强之事。老僧再次双手合十低头道:“贫僧无意与公孙施主相争。”公孙仲谋大笑一声,从口中吐出一道长河剑气,“我却想要领教下佛门的金身到底是如何不败,一剑而已!”剑气不断攀升,升至九天之上后,然后如银河倾泻。老僧默诵一声佛号,周身金光大盛。如同一尊佛陀立于天地之间。此时在北塔之上,有两人观战。其中年轻之人身材修长,着一身黑色锦袍,腰扣虎头,脚踏嵌玉牙头包铁长靴,典型的北人相貌,脸色冷肃,只是眉宇间有一抹难以掩盖的阴郁之色。北人大多魁梧健壮,这年轻人的身高在北人之中已算中上,可在他身侧的那名稍微年长之人,身高则还要更胜一筹,几乎有一丈之高,魁梧如同一尊铁塔,相当惹眼。年轻男子伸出一手扶在金光流溢的窗沿上,轻声问道:“査擘,你说公孙仲谋和圆月禅师谁会赢?”名叫査擘的高大男子略微沉吟了一下,答复道:“回禀殿下,若是两人不动用诛仙和佛祖舍利,只用境界相拼,胜负之数大约在****之间,公孙仲谋六,圆月禅师四”殿下,在素来规矩森严的大齐,唯有亲王、郡王、公主、郡主,以及等同于郡王的亲王世子,方可用此称呼。在辽州能用殿下二字的,唯有大齐异姓王辽王牧棠之。牧棠之虽然在朝堂上一败再败,但在修为一途上却是高歌猛进,甚至可以算是天人之姿,不过是而立年纪,就已经踏足地仙境界,一身佛门金刚修为,不逊于寻常的佛门禅师。至于站在牧棠之身旁的査擘,也不是无名之辈,乃是东北边军左都督。虽说这些年东北军因为受到辽王的牵累,亦是屡遭打压,威势大不如从前,在几大边军中排名中下,可即便如此,东北军仍旧是大齐最为精锐的战力之一,稍有不如那也仅仅是相对于其他几大边军而言。对于査擘的答案,牧棠之不置可否,轻声笑道:“本王修为不如你,更不如塔下那两位已经迈过十层楼的大高手,胜负到底如何,本王不过地仙一重楼的境界看不出来,不过本王却知道人心,公孙仲谋借此时机出手,不是他与佛门有什么恩怨,更不是为了刚才的小事动怒,说到底还是给本王看的,以前只是泛泛之交,客套多一点,现在要深交,自然要拿出点真本事,既然他敢出手,必然会有十足的把握才是。”牧棠之在朝堂上一败再败不假,之所以会败不是因为他心机手腕不行,是一个扶不起的败家子,而是因为他的对手是当今皇帝、首辅蓝玉和大都督魏禁,对手太强,非战之罪。査擘沉声道:“殿下所言甚是,是末将思虑不周。”牧棠之玩味道:“镇魔殿有三大心腹大患,头等大患是青尘,这位可是跟先后三位道门话事人两任掌教扳过手腕的大神仙。第二大患是慕容玄阴,此人执掌后建玄教,行事诡秘,常有惊人之举,最近几年更是与那位镇北王交往甚密。第三大患便是公孙仲谋,行走天下,交游广阔,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复兴剑宗,重建了剑气凌空堂,最近又败了镇魔殿殿主。如此三人,谁不想收入麾下?若是肯诚心归降,就是道门掌教恐怕也要不计前嫌,可惜咱们东北的庙太小,这三位菩萨太大,请不进来,只能平时烧烧香,期望着能在关键时候显灵一二便已经心满意足。”査擘笑道:“陛下也是动心的。”牧棠之叹息一声,没有说话。忽然之间,査擘脸色骤变。那道自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剑气长河终于落地!圆月禅师的金身在这道剑气长河的冲刷下巍然不动,但是脚下地面却寸寸碎裂,整个人直接被砸入地下不知几百丈深处!牧棠之沉默片刻后,转身往塔下走去。生死未分,但是胜负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