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游嗯了一声。不多时后,大姑姑墨书从飞霜殿中缓缓走出,与张百岁一个眼神交汇之后,望向徐北游,“随我来吧。”徐北游再次嗯了一声,默不作声地跟随墨书走过那条唯一的通路往飞霜殿行去。来到飞霜殿前,徐北游再次为这座皇后之殿的设计巧妙感到惊叹。此殿为独立之殿,仿照道门玄都的天池和道殿格局,在湖上建台,于台上造殿,先前他乍看之下,以为是湖水如同护城河一般环绕大殿,实则是整个大殿浮于湖上,遮住了大半个湖面,论起建造之难,比起东湖别院的琉璃阁还要更胜一筹。整个大殿的底座应是以玉石铸就,再辅以道家符篆,隔绝水汽潮湿,冬暖夏凉。五十年前,刚刚登基为皇不久的萧皇为了让重病在身的皇后好好养病,专门请道门三位大真人修建了此殿,原名是为“长生殿”,只是后来皇后林银屏笑言世上哪有长生之人,遂改为“飞霜殿”。湖中有锦鲤游动,甚至还偶有锦鲤跃出湖面,若是能跳过整条御道,便被称作是“鲤鱼跃龙门”。徐北游迈过门槛进入殿中,此时皇帝早已离去,只剩下那位与他同姓的皇后娘娘。徐皇后坐在主位上,示意墨书及一众侍女退下。待到殿内只剩下两人之后,她缓缓起身,走到徐北游的面前。这是徐北游第一次见到这位皇后娘娘,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相貌自是极美,只不过与萧知南和萧白兄妹二人并不相似,也不神似,想来是萧白和萧知南都肖似于皇帝陛下的缘故。其实说起来这位皇后娘娘与徐北游的脸型倒是有几分相似,不笑的时候有几分冷漠,可笑起来的时候却会冰消雪融。在徐北游看来,这位未来的岳母与未过门的妻子相较,多了几分雍容和温婉,只不过这份温婉此时已经被威严所替代,而且还在不断审视着这个“毛头女婿”。对于这个女婿,徐皇后是打心底里不满意,不满于女儿的自作主张,不满于丈夫的独断专行,也不满他打乱了自己的全盘谋划。甚至还有一分她也不愿付诸于口的惊疑心思,为什么韩瑄要让这个年轻人姓徐?徐北游毕恭毕敬地行礼,喊了一声皇后娘娘。因为先前皇帝专门为此事而亲自过来一趟的缘故,徐皇后也不好真给这位准女婿冷脸,轻轻点头道,“徐北游,徐南归。”徐北游没有说话。徐皇后重新坐回主位,平淡道:“我听说过你的事情,韩阁老的养子,公孙仲谋的弟子,江都徐公子,剑宗少主,的确算得上年轻俊彦。”徐北游轻声道:“不敢。”#xB%徐皇后轻笑一声,毫不掩饰微讽意味,“不敢?你敢杀张召奴,你敢与道门敌对,你敢在秋台把端木玉打得半死,你敢娶我的女儿,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徐北游再次闭口不言。徐皇后当然不会把这个在江都翻云覆雨的年轻人单纯地视作孩子,一个孩子做不了江都徐公子,也娶不了大齐的公主,所以她将这个年轻人视作半个敌手,面对徐北游的闭口禅,她决定单刀直入,“想来你也知道,我反对这门亲事,只是韩阁老亲自相求,陛下不好拒绝,这才会把知南嫁给你。”徐北游点点头。徐皇后平静道:“既然木已成舟,我本应顺势接纳你这个女婿,可我没有这么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徐北游再一次开口,仍旧是两个字,“不知。”“好,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单纯以一名母亲的角度而言,你并非良配。”徐皇后语调平静,又隐隐透露出一股子隐藏在平静下的锋芒,就像海面下的鲨鱼,“昨天我与长公主见了一面,她也是这个意思。”徐北游沉默。长公主萧羽衣,前朝大郑的最后一位皇后,也是大齐的第二位公主,当今皇帝萧玄的姐姐。她对于萧知南的意义很是不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更像是萧知南的母亲,而且她的地位也很是特殊,哪怕当今皇帝也要敬让三分。徐皇后语气渐显冷厉,接着说道:“就算从承平二十年开始算,你与知南相识也不过两年的时间,而且中间还是聚少离多,哪来什么两情相悦,又哪来什么刻骨铭心,说到底不过是你看中了知南的公主身份,希翼借着帝婿的身份进入庙堂,同时还能以此交好齐王,最后来实现自己那点野心,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徐北游微微低头,看不清神情。徐皇后淡然道:“男人有野心不是坏事,毕竟还能说成是奋发进取,可通过女人来往上爬就有些下作了,不过也是,你们这些穷怕了的人,有点机会便要死死抓住,一心一意地想要出人头地,哪管什么道德仁义,又哪管下作不下作的,真是半点脸皮也不要了,至于知南为什么会选中你,无非是因为……”“没有什么无非。”一直没有说话的徐北游忽然开口,直接打断了徐皇后的话语,“知南会选择我,只是因为我比端木玉更好,仅此而已。”徐皇后眯起眼眼眸,有些惊讶地望着这个年轻人,似乎没想到他敢于开口反驳自己。徐北游轻轻说道:“正如娘娘所说,我与知南是在两年前相识的,那时候的我只是个穷小子,怎么看都与公主殿下不般配,反观端木玉呢?端木睿晟的儿子,翩翩贵公子,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徐北游吐出一口气,平静道:“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没想到,一眨眼两年的功夫,那个泥腿子,你们原本看都不乐意看一眼的小人物,竟然能跟你们平起平坐了,你们想不通,也出不来这口气,又偏偏奈何不得这个泥腿子,于是愈发看这个泥腿子不顺眼。”徐皇后脸色微变,厉声道:“放肆。”徐北游轻声道:“父亲让我不要胡言乱语,可我还真想替他说上一句话,当年就是在这座飞霜殿中,太后娘娘罢黜了父亲的次辅之位,可父亲犯了什么错?无非因为他是白衣出身,为百姓说话,而蓝相爷却是累世公卿,为百官说话,世家和寒门怎么能同席而坐?”“住口!徐北游你放肆!”徐皇后几乎要勃然大怒。徐北游伸手轻轻拍打双袖,然后整了整衣襟,朝着她恭恭敬敬拱手行礼。徐皇后脸色微微发白,不知是怒还是气,也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徐北游转过身,大步离开飞霜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