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童正是金蝉脱壳的萧瑾。若是蓝玉或是完颜北月在此,就会认出孩童的身份,因为他与十年逐鹿时的萧瑾实在是太像了,几乎就是一模一样。当年萧瑾以舞勺之年跟随兄长萧煜征战天下,便是今日这番相貌。先前的生死之轮,不过是让他重新回到了甲子之前的年纪。这副身体,对于萧瑾而言,的确是久违了。对于整个天下而言,对于那些经历过十年逐鹿的老人而言,正是这样的萧瑾,才让他们记忆犹新。至于日后那个萧瑾,深居魏国多年,虽然名声在外,但真正见过他的,寥寥无几。萧瑾从井沿上跳下来,围着井台来回走了几步,心中不宁,想要踏上一卦。只见他一挥袖,围绕井台顿时出现一个八卦卦位。然后他又捡起两颗石子,将其中一颗石子扔进井中,接着他抬头望天,脚踏井台四周的八卦卦位走了起来。不知何故,被扔进井中的石子久久不曾落水,下落极慢,直到许久之后,才传出咕咚一声。与此同时,萧瑾的脚步也随之停下,他低头望去——只见他双脚正踏在乾位上。萧瑾的眼睛一亮,又将自己手中的第二颗石子也扔入井中,然后又是抬头望天,围着井台开始绕圈而行。第二颗石子落水的咕咚声音响起,萧瑾再次停下脚步,缓缓低头望去。他的双脚又停在了乾位上。萧瑾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兴奋神情。上乾下乾,这便是乾卦。上上之卦。既然是他萧瑾的上上之卦,那么就是江陵城中的下下之卦了。萧瑾这次的江陵谋划,若仅仅是弄出一番阴阳颠倒的阴司景象,那也未免太小看他萧瑾了。正所谓未虑胜先虑败,萧瑾在江陵城谋划之前,自然就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若是能压死徐北游,自然是最好,可如果压不死呢?难道他谋划如此之多仅仅就是为了一个安然脱身?若是如此,他又何必与徐北游交手,直接避而不战岂不是更好?所以他真正的杀手从来都不是什么鬼王七术,而是那座江陵城。杀人,未必就是要自己亲自动手。若是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不过莽夫行径,智者不为。萧瑾自认自己是一个智者,所以他就用了一个不算高明的计谋——三十六计中的借刀杀人之计。这个计策流传甚广,就算读过几天书的酸秀才都能挂在嘴上,关键在于如何去用。萧瑾自己杀不掉徐北游,就要借别人的手去杀徐北游。这个别人,未必就非要是人不可,只要能杀徐北游,是人,是妖,是仙,是佛,哪怕是头顶上的巍巍天道都可以。所以江陵城从一开始就是个局,为徐北游设下的死局。一座江陵城,十万生灵。若是死于战火,那是一回事,可若是死于修士之手,又是另外一回事,毫不客气的说,任你是十八楼之上的在世神仙,也是一桩泼天的祸事。不是天道怜惜无辜性命,而是此举有违天道,坏了规矩。巍巍天道必然要降下惩罚,这等惩罚,恐怕更甚于当年上官仙尘面对的雷刑天罚。只是萧瑾动用通幽之术,使幽冥阴司在人间现世,颠倒阴阳,蒙蔽天机,这才使得天劫迟迟未曾落下,只是此举不能长久,蒙蔽得了一时,却蒙蔽不了一世,而且还会罪加一等,使得天劫更为猛烈。当然,这个天罚是要冲着萧瑾来的,不是冲着徐北游来。可如果萧瑾金蝉脱壳了呢?正如萧瑾先前对徐北游所说的那番话,人心似水,其实天心又何尝不是如此?所谓天道,若不显化,便在冥冥之中,玄妙莫测。可一旦显化,便有了痕迹,便有了可乘之机。如今天道震怒,要降下天罚,可萧瑾却以金蝉脱壳之法逃走,旧皮囊已死,天道无处降下惩罚,必然要迁怒于同样是身在江陵城中的徐北游。这也就是为何说,天道至公又不公。就好似两国开战,敌国将领斩将夺旗,攻城掠地,本国皇帝无法去惩处敌国将领,就只能将本国的败军之将严惩。事实上,天道也并非是无所不能,它终究不是有开天辟地之能的三教祖师,有几分人性,但归根结底而言,还是一介死物。正因为如此,这才有了混淆天机、蒙蔽天机,乃至于人定胜天的说法。所以这才有了当年的萧瑾能够修建九层陵墓,瞒过天道,在人世间苟延残喘。也有了今日萧瑾瞒天过海,金蝉脱壳。如今的天道也是如此,若是寻不到罪魁祸首萧瑾,便要处置同样牵扯其中的徐北游。兴许是返老还童的缘故,一向城府深沉的萧瑾破天荒有了几分孩童心态,双手悠闲抱头,遥遥望着江陵城方向,微笑道:“徐北游,你找得到我吗?”江陵城中。阴司的景象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原本遮蔽天幕的滚滚阴气也愈发淡薄。^N=徐北游抬头望去,黑云压城,其中有无数紫色电光蜿蜒游动,仿佛随时都会降落人间。徐北游无奈一笑。天道老爷就是这般不讲道理。它才不管你是否为了天下苍生,又是否心怀天下。在它的眼中,一切平等,唯有规矩不能坏。何谓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是说天道蔑视众生,而是说天道一视同仁。对于天道而言,死了几十万人和死了几十万蝼蚁,或是死了几十万上古荒兽,没有任何区别,只要死的合乎规矩即可。可今日的死人,不合规矩!而且是极大地破坏了规矩!这才是天道动怒的根本原因。现在罪魁祸首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牵涉此事的徐北游,而且到了徐北游如今的境界,早已生出天人感应,有了与天道“对话”的本钱,正应了一句民间俗语,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如今徐北游就是那个所谓的高个子,如此一来,气运纠缠之下,徐北游再想要脱身已是极难。换而言之,这就好似是一宗杀人案,凶手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同样在案发之地的徐北游,徐北游想要洗清“嫌疑”,必须要找出凶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