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宇元年,春。万物出乎震,蛰虫惊而出走。大齐朝廷发布了由内阁首辅谢苏卿亲自起草的《讨道门檄》,对道门大加贬斥,可谓成了成就大势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说先前的各大宗门在莲花峰上结盟也好,以溪尘为首的各大道门元老在崂顶太清宫中公开反对秋叶也罢,仍是让许多修士持有观望态度,毕竟道门雄立世间千余年,执掌天下修士一甲子的时间,积威深重,让人不得不犹豫思量一二,但大齐也出面声讨道门之后,哪怕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也让无数人看清了风向。道门已经被孤立于这个世间之外。剑宗反道门,佛门、儒门、玄教反道门,大齐朝廷反道门,甚至就连道门自己的人都反对如今的道门。那么还需要多说什么吗?情形已经很明显了,正所谓墙倒众人推,在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想要掺合上一脚,为自己捞取好处。如今看来,俗世中再鼎盛的王朝也有衰败的那一天。同理,鼎盛了六十年的道门也该由盛转衰了,世间传言,那位剑宗宗主给道门掌教亲笔书信一封,邀请他前往东海碧游岛莲花峰上论道,这世上谁不清楚,剑宗宗主徐北游与道门掌教秋叶那可是有着杀师之仇,这时候徐北游邀请秋叶去莲花峰,恐怕论道是假,报仇才是真。可道门掌教真人又是不得不去,因为自己的老婆女儿都在人家的手里捏着呢。所以对于无数修士而言,如今便是最好的机会,只要等到秋叶离开都天峰去了碧游岛,那么便是一举围攻道门的绝佳时机,若是能攻上玄都,那里可有道门积攒了千余年的宝贝,随便得上一件两件,此生便受用无穷,总好过去什么前人遗留洞府或是某处遗迹中寻求什么机缘。就算攻不上玄都,只要逼着道门定下一个城下之盟,那些领头的大宗门吃肉,他们这些摇旗呐喊的也能喝口汤不是。于是乎,无数修士开始三五成群地前往西域,或是前往天南之地,就像两只浩浩荡荡的大军,兵分两路,最终都要在西昆仑会师一处,那到时候的西昆仑便是一片旌旗招展的人山人海景象,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拔营攻城。虽说道门号称门徒三万,但那是算上各地道门的人数之后,如今各地道门纷纷与玄都离心离德,真正在道门九峰上的弟子,不过三千余人而已,而这三千余人之中,也有忠于溪尘、天云诸位大真人之人,只要秋叶离开都天峰,仅凭一个白云子,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收拾局势的。这便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不是说徐北游如何厉害,竟是能收拢天下人心,而是道门先前的所作所为倒行逆施,触犯了众怒,所以才会引来今日的千夫所指,徐北游只不过是因势利导,顺势而为。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秋叶一日还在都天峰上,堂堂天下第一人的名头,加上执掌道门一甲子的积威,玄都就乱不了。只要玄都不乱,道门毕竟人多势众,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道门此刻就算处于下风,但仍是小觑不得,这些“群情激奋”的修士也好,亦或是要“替天行道”的各大宗门也罢,终归就只能按兵不动。所以说来说去,此事的最终结果,还是要落在徐北游和秋叶的身上,两人之间必有一战,谁胜了,大势就在于谁。徐北游对于这一战,势在必得。也正因为如此,此时的玄都之中,已经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意味。以前的玄都从来都是仙气缭绕,弟子们行而有序,偶然可见几位大真人经过,也都是悠然自在,可如今的玄都却是一片肃杀,人人面色凝重,行走时步履匆匆,就连大真人也不例外,再也不见往日的从容之态。自从那日天池上无端生起层层波澜之后,掌教真人就返回紫霄宫开始闭关,然后偌大一个天池彻底陷入沉寂之中,再无弟子敢于靠近半分。今日却有两人来到天池边缘,沿着湖岸缓步而行,这两人俱是道人装扮,也未曾披上一袭象征大真人身份的玄黑道袍,但是其中一人却是在玄都之上无人不识,正是如今玄都之上仅次于秋叶的白云子,尤其是在尘叶失踪和慕容萱被俘之后,白云子几乎是代行掌教大权,成为公认的下代掌教人选,只是在这个道门风雨飘摇的时候,白云子委实高兴不起来。白云子一身白色道袍,手中持了一把拂尘,对身旁稍稍落后自己一步的年轻男子笑道:“青云,大敌在前,你有什么想法?”除去知云不提,秋叶一共收了十二位弟子,以天云居首,以齐仙云居末。只是如今十二人的境遇各不相同,齐仙云再次落入剑宗之手,加上早在江南大战时就被俘的凌云,以及本就是剑宗中人的苍云,排名最末的三位弟子竟都是身在剑宗。再说排名最前的三位弟子,大弟子天云与恩师秋叶公开决裂,逃下山去,与溪尘汇合,二弟子乌云叟死于剑宗宗主徐北游的剑下。再往下算,便是排名第三的白云子,现如今执掌道门大权,说一不二。而青云只比白云子晚入门一年,排名第四。青云平淡道:“以师尊之能,由他老人家主持山门大阵,就算徐北游亲至都天峰下,也是不足为惧。”白云子皱眉道:“若是师尊不在呢?”青云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望向东海方向,“若是师尊不在,形势就变得复杂了,以师兄的一己之力,未必就能控制住玄都局势。”白云子不置可否,轻轻一甩手中的拂尘,“溪尘和天云这些乱臣贼子都已经逃下山去,还会有什么变数不成?”青云低声道:“照理说是没有了,可师兄不要忘了,还有微尘师叔祖和玉尘师叔祖,傅师叔因为徐北游而死,两位师叔祖报仇不得。可反过头来一想,其实傅师叔也是因为道门而死,人心似水多变,难保两位师叔不会因此迁怒师尊。”白云子紧紧攥住手中的拂尘,眼神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