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砚和表哥温时临两人沉浸在医药研究中不可自拔, 尤其是两人都有钱有人脉,需要什么设备都能想办法弄来, 就更加不在意诊所好几天都无法开张的情况。
没来这里上班前, 温时临还会偶尔担心收入问题,上班后,发现时砚表弟在医药上竟然有这么多新鲜的想法, 好似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一般, 那真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满心满眼只想把半张青霉素方子复原。
时砚就更加不在意了, 他若是想赚钱, 有的是办法, 不急在这一时。
谁都不知道, 两个青年在这间小小的诊所背后, 正在做着怎样伟大的事情。
时砚很满意温时临现在的状态, 温家人见温时临和时砚这表兄弟突然亲近,也只当是两人学医,有共同语言, 丝毫不觉得奇怪, 甚至乐见其成。
闻家态度很无所谓, 闻家太子爷想找个伴读, 这话要是放出去, 整个海城不知道多少人要为之打破头, 只为换取一个靠近闻家的机会。
一切全凭时砚自己喜好, 他们都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干预。
不过也不可能完全放任不管,十里铺的诊所,全天都有人盯着, 就怕有不长眼的冲撞他闻家的大少爷。
晌午闻时薇给弟弟送完饭回去, 对上眼巴巴看过来的父母,无力的坐到母亲身边,略带绝望道:“我先在诊所外面偷偷观察了半个小时,又在里面待了半小时,出门后让司机将车停在拐角,又等了半小时,算上留在那边的人说的,今天一整天,诊所一个病人都没进去。”
闻母略焦急道:“阿砚多骄傲的一个人,第一次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碰壁,不知心里该如何难过呢!这几天晚上回家,我瞧着阿砚面色还算正常,难道都是强颜欢笑,哄我们开心,不让咱们担心不成?”
闻父也有些不淡定,虽然早就预料到如今场景,没有提前提醒儿子,就是想让他碰壁,接受社会的毒打,但儿子真被毒打了,心里多少还是舍不得:“诊所开了小半个月,一共进去三个病人。
一个是我的人去查看里面是否有安全隐患,随口说肚子痛,被阿砚识破,赶出来。一个老太太饿晕在诊所门口,阿砚又是吃又是喝还帮忙在那边找营生,倒贴出去不少,还有一个十里街附近的小混子被人弄断了腿。
手头没钱去医院,找上阿砚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阿砚技术倒是没问题,可那小混子全身上下一共三毛钱,够干个啥?
还有时临那边,是阿砚请人过去帮忙的,工资不能少了,这么下去可不行,日后被人知道,少不得背地里嘲笑阿砚。”
闻时薇靠在母亲身上,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爸妈,你们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另一头的诊所后面有一间布置十分现代化的实验室,里面的研究正进入紧张阶段,温时临很多时候甚至忘了他是来这里上班当坐堂大夫的,彻底将自己放在研究员的位置上,经常兢兢业业待在实验室一整天都不出来。
要不是温家那边,温云每日会按时按点的来送饭,温时临连吃饭的事情都能忘。
每次研究进入瓶颈期,时砚就是不着痕迹的提醒几句,温时临茅塞顿开,继续投入研究之中,这间奇怪的没有病人上门,两个年轻帅气的医生却每天按时按点儿上班的诊所,也渐渐在十里铺有了名声。
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就是了,至今也没一个病人自愿走进这里一步。
时砚诊所开的低调,除了自家人,圈子里也没什么人知道闻家太子爷最近在做什么,一直约不到人,只当人家跟着父亲学习掌家之道,也没人敢不长眼的上去打扰。
因此时砚这边才能安静一段时间,不过,这日从上班开始,时砚和温时临就没机会去后面的研究室看一眼。
诊所的病人络绎不绝,都不是什么大毛病,但这时候的人,身上的小毛病也不少,有穿着棉布长衫的,有衣着破烂短打的,有码头上的工人,有报社的编辑,还有每日在街头卖菜的阿婆。
时砚记性好,甚至在排队的人群中见到了好几个十里铺讨生活的人,没说什么,一直忙到中午,眼看外面还有人往这边而来,时砚索性将诊所大门一关,暂停营业的牌子一挂,才有功夫喝口水润润嗓子。
温时临像个毫无理想的咸鱼一般,累的瘫倒在沙发上,呈大字型摆开,完全不想说话。
好半天,伸手摸了一杯早就凉透的茶灌下去,长长的叹口气,才懒洋洋道:“这事不对劲,阿砚你怎么看?”
时砚的弱鸡体质让他不得不和温时临一般咸鱼躺,一只胳膊搭在眼睛上,挡住外面直射进来的阳光,无奈道:“肯定不对劲儿,十里铺这些讨生活的人,穿的鞋子脚指头都漏在外面了,有看病的几个大钱,宁可省着买两斤肉,或者扯几尺布冬天做衣服穿。
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不可能因为一个咳嗽专门来就医,自己去郊外山上找甘草熬一熬就能好的事,何必呢?”
温时临同样无奈道:“我是第一次见来看病还喜气洋洋,像是从地上捡了钱似的高兴的病人,还不止一个人高兴,是一群人,或者说一早上所有人都很高兴,那种心情是瞒不了人的。”
时砚无语:“说不得还真是捡到钱了。”
温时临反应过来,侧头看时砚:“阿砚你的意思是,有人雇佣这些人来的?我今早忙的没空去后面实验室瞧一眼,耽搁我多少功夫!这到底是谁想出来的主意?目的是什么?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
这目的可就太复杂了,不管是自己人还是敌人,目的不尽相同,应对方式也有不同。
时砚倒是淡定的很:“到底是谁,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反正知道咱们在这里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于是,中午闻时薇几乎和温云同时到达诊所门口,两人见诊所竟然提前关门,脸上表现的都很纳闷儿。
时砚的解释是:“早上病人太多了,实在忙不过来,我和表哥差点儿累个半死,提前休息一会儿,下午再开门。”
两人表现的都很能理解,毕竟都是从小前拥后呼长大的少爷,吃不了苦这点,很有说服力。
温时临饭后照例和温云在另一边的角落说话,期间状似无意道:“今早来的病人都奇奇怪怪的,一个个生病了瞧着还挺开心,我觉得里面有古怪。”
说罢就盯着温云的脸看。
温云一脸紧张,捏紧手里的帕子,看看时砚方向,才小声道:“怎么会这样?按理说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年头海城还有人不怕闻家的吗?时临哥,难道他们是冲着你来的?这不应该啊,这不是顺便把闻家大少爷也给得罪了吗?”
温时临看温云脸色焦急,不像作伪,判定她不知其中内情,安慰道:“无事,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恶意,来的病人都是一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要寻衅滋事也不可能在这上面,你别着急,或许是我想多了。”
另一头,时砚就直接多了,正吃着饭和闻时薇漫无目的的闲聊呢,在闻时薇精神放松的情况下,忽然非常自然的来了一句:“今早送来的那些病人,花了不少钱吧?”
闻时薇一时不查,直言道:“也不多,几天的零用钱而已,回头让妈给我补……”
话没说完,终于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时砚,一脸心虚。
时砚同样睁大眼睛看着闻时薇,两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时砚先开口,拍拍闻时薇肩膀:“姐,这件事别让咱妈知道,回头我给你补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这边的事,心里有数,急不来的。”
反正已经被戳破了,闻时薇也不遮掩,急道:“这有什么不行的?阿砚你不偷不抢,靠真本事给人家看病,他们有钱拿,还看了病,拿了药,占了大便宜了。
回头帮你在乡邻间宣传宣传,口碑也就打出去了,不是一举双得的好事吗?为什么不行?”
时砚无奈,这就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意思。
见闻时薇是真的不明白,只能将事情说得更清楚:“姐,你知道你找来的那些人,大多都是什么毛病吗?
长期吃不好,营养不良,饿的。长期住在阴暗潮湿的地方,骨头缝里发寒,冬天没有暖和的衣服穿,冻的。长期干体力活儿,累的。
这些毛病,除了好吃好喝好生将养,没有其他法子。
你给他们的钱,对这些毛病来说,杯水车薪。你以为他们自己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吗?一个个心里全都跟明镜儿似的,只会觉得咱们人傻钱多,压根儿不觉得我这医术有什么了不起。
他们清楚的知道,要是他们手里有钱,吃饱喝足住暖,身上百分之八十的毛病压根儿不用医生也能好。
这叫他们如何能真心实意的帮我宣传呢?他们只会拉帮结派,喊各自的亲戚过来,一起挣你这笔钱,其余的什么都改变不了。”
闻时薇被弟弟一番话说的愣怔好半天,不知在想什么。
时砚起身,看着窗外为生活奔波往来的人群,对闻时薇道:“姐,这世上,唯有一种病医生治不好,那就是穷病。
等到我们国家富强,社会安定,人民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没有战乱,敌人不敢轻易来犯,山河无恙的一日,这些病自然就没了。”
闻时薇坐在椅子上,愣愣的看着背着手站在那里的时砚,第一次觉得弟弟那样陌生,仿佛浑身都发着光似的,这些话从弟弟嘴里说出来,像是有一种坚定的力量在她心里支撑起了什么。
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虽然微弱,但终究有了改变。
闻时薇不知自己何时起身,站在弟弟身旁,两人一起看着窗外,她听见自己问:“会有那一日吗?”
“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