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多到时砚不是刻意去回忆,很难想起如此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曾经一个世界, 他一心修炼想要飞升来着, 后来虽然飞升不成,但在当时留下了数不清的传说。
那时的他还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国师,就是那种什么都不需要做, 莫名有很多人, 日日夜夜想去山上求他显灵,为他们做点儿什么的国师。
例如保佑某某死丈夫, 死父母, 死全家。或者保佑某某升官发财一夜暴富, 娇妻美妾左拥右抱。或者保佑儿媳妇儿能生个大胖小子之类。
零零总总, 千奇百怪, 时砚就是不想听, 偶尔出去转悠一圈儿,也总能听到一些风声。
将他给烦的不行,后来索性下了山满世界的溜达, 一来为了修行, 二来也是为了拯救自己的耳朵, 整日里听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听多了, 觉得心态可能会炸。不利于实现他飞升成仙的梦想。
那时他身边还有个名为何五的护卫, 两人天南海北的转悠, 遇到有趣的地方或者人便多停留几日,听到有趣的故事也会驻足片刻,随心所欲的很, 几乎没有什么能阻止二人的脚步。
有一日, 时砚感觉一路往北会有所收获,便带着何五一路行来,到了这极北之地,果然,时砚在这里有所悟。
两人一停留便是大半年,时砚寒暑不侵,倒是无所畏惧,可何五作为一个普通人,或者说普通高手,在极北之地待不下去。
就在差点儿坚持不住被赶回去的时候,时砚意外发现了一种蛊虫,经过精心改良,那种蛊虫便被炼化成毫无攻击力,却可以作为取暖之用的玩意儿,非常精巧好用。
自从吞下那蛊虫,何五便能在极北之地自由行走,不惧寒冷,大大的方便了他在时砚静心修炼的时候,外出踩点儿。
那样的状态持续了几个月,有一日,何五外出时带回来一个女子,或者说一个妇人,在妇人的讲述下,时砚得知她原本是武林中人,母亲早亡,父亲后娶,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她爹为了巴结京城中的侯府,将她嫁给侯府病病歪歪的世子冲喜。
结果喜没冲成,花轿停在侯府大门口的时候,侯府世子一口气没上来,双腿一瞪双眼一闭,人便去了,喜事当场变丧事,那姑娘连丈夫的面儿都没见过,便要给人家披麻戴孝。
好不容易丈夫下葬了吧,姑娘想着和夫家好好商量一番,放自己归家,这一嫁从夫,二嫁由己,说不得还能离开原来的家庭,不和继母生活在一起,大家都轻松。
结果话一出口,夫家还没说什么,继母先不乐意了,认为她的行为可能会惹怒侯府,给全家带去不可言说的灾难,于是继母表面上说需要考虑,且劝她也再想想清楚,暗地里派人败坏她的名声,让夫家人以为她在外面偷人,给侯府门楣抹黑。
最后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不可收拾,夫家人决定暗中让她病逝,可她不愿意,提前收买了院中看门的婆子,连夜逃跑,一路上被人追杀,因着身上有些功夫,千难万难的躲避,一直到极北之地。那些人见她进了传闻中的无人区,认定她没有命活下来,才放弃追杀。
要不是遇上外出踩点儿的何五,那姑娘确实死定了。
当时何五跟时砚说:“这位夫人曾经在街上无意间帮助过属下,因而属下瞧见她时,便将人带了过来。”
而那位姑娘对时砚说:“观您二位的言行,应该是砚山上住的国师,百姓口中的活神仙吧!实不相瞒,小女子的亲生母亲,是月山方丈的俗家妹子,月山方丈算是小女子的嫡出舅舅。
出了事后,小女子本想投奔舅舅的,奈何舅舅近几年一直在闭关,不见外人,我的消息传不到他耳边,这才一路往北逃亡。”
时砚在二人的祈求下,出手帮了眉娘一把。
抛去何五与眉娘说的原因,时砚心里想的是,月山方丈原本是不会本心不稳,不用频繁闭关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存在。若是那般,眉娘的命运或许又是另一种情况。
当时,时砚给眉娘的帮助,第一条便是将何五最喜欢的小虫子给了对方两条,确保她短时间内不会被冻死。
第二条,也是那时他新近悟出来的一套非常适合在极北之地强身锻体的功法,能确保人在极北之地有一副强健的体魄长期生存下去。
只不过那功法有一个小小的缺点,便是功法极为霸道,火气十足,与极北之地的寒冷相辅相成,放在一起的效果跟一加一等于十差不多。可若是走出极北之地,继续修炼那套功法的话,因为过分霸道的原因,迟早要走火入魔的。
时砚给眉娘那两样东西,意思很明确,他可以在极北之地帮她一把,可出了极北之地,便是她自己的选择。
无意牵扯太多。
眉娘也是个聪明的,生命安全有了保障后,人开始活泛起来,在时砚没离开极北之地的那段时间,经常跟着何五进进出出,帮他们洗衣做饭,十分殷勤。
全然是将时砚当成真神仙伺候的样子。
在眉娘的认知里,时砚这样出手便能根据所在环境自创功法,甚至随意改变蛊虫的属性,让蛊虫随时为他所用,在极北之地一待便是大半年且毫发无伤的人,已经脱离了天才的范畴,完全属于神仙那一挂了。
之前在京城时,只是听说了砚山上住的是一位活神仙,那时还不以为然,谁知道,见了他本人的风采后,只觉以前的自己过分浅薄。
这种感觉随着时日越久,便越加明显,眉娘感觉时砚深不可测,让她真心实意的想要追随对方的脚步,为对方当牛做马,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在她心里,时砚是她的精神支柱,是真正的仙人在世。
可惜时砚不这么想,在极北之地待了九个月,终于在一个月圆之夜后,时砚悟到了他追求的东西,准备离开。
眉娘请求跟随时砚一起离开,被时砚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时砚站在长老面前,身边是满眼迷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杭云散,手里握着的是折仙族保留了近千年的族谱,翻开的第一页,第一个名字,清清楚楚的写着“冯时砚”三个字。
而在冯时砚之下,才是眉娘。
简简单单两个字,连个姓都没有。但这却是折仙族千百年来的精神支柱,是这些人自觉高人一等,是神仙后裔的证明。
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笑话,一场谎言。
他背后,是少年冯时砚和老年却保持着二八容貌的眉娘石像,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无喜无悲。
时砚转头,背着手,仰望着这两座石像,至今不明白眉娘是出于什么目的做了这一切。
他经历了很多个世界,见识过人情冷暖,可有些事情,依然像是隔着一层,并不能完全体会,很多时候,因为能力,做事也习惯了随心所欲,不是很能理解有些人的言行举止。
好比眉娘,依稀记得那时的对方虽然梳着妇人发髻,可却是个真真切切的小姑娘,在他拒绝了对方想要跟随的请求后,对方跪在地上哭的十分伤心?眼里有没有失望?有没有恨意?时砚并不清楚,也不在意。
或许是有的吧,否则怎么会有今天呢?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然后呢?
然后自己让何五将他们无意间发现的一处地方,也就是现如今脚下这片土地,折仙族的聚居地告诉对方,不管是她想出去,还是想在这里避难,都有个去处。
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至于后面的事情,这里为何成了折仙族,还成了神人后裔,时砚都能将其当成是眉娘想要活下去的善意谎言,作为统治者,十分理解统治者出于某些目的,给治下的百姓洗脑的行为,要是他,他能洗的更彻底。
面对几百年前的自己,时砚的表情在杭云散看来,是有些复杂的,复杂到有那么一瞬间,杭云散觉得这人距离自己十分遥远。
时砚背着手和几百年前的自己遥遥相望,最后心里只剩下一句话:“难怪当初一上手,便觉得这狗屁折仙心法简单易学,像是曾经烂熟于心似的。
还以为是原身的原因呢。
要不是这些年学了太多新东西,又被这名字给误导了,也不至于到现在才发现真相。”
小广场上吹起了一阵微风,火苗被吹的微微倾斜后,蹿高了一截儿,映衬的周围嘴角带血,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行动不能自控的居民更加呆傻,周围一片静寂,除了偶尔树上的鸟儿叫几声,就连最调皮的孩子,也知道这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
在最初的茫然过后,所有人先是将目光投注在一点儿不像个半仙的长老身上,最后全都停在背对着他们而立的时砚身上。
感受到身后炽热的视线,时砚缓缓从自己的石像身上移开目光,旁边的眉娘,连多余的一眼都欠奉。
不值得。
心下叹口气:说到底,这些事情和自己无关,又和自己有无尽的关系,没有当初的自己,便没有现如今的折仙族,也没有现如今的自己。那么,他们造的恶因,自己势必要承担一部分责任。
折仙族现如今已经不只有眉娘一个人,还有眼前这成千上万的人。
这里,经过了时间长河的洗礼,已然发展成了一座小城镇。该怎么安置这些人,需要好好想想。
时砚一伸手,杭云散十分知机的接过他手里的族谱拿在自己手里,免得影响时砚的发挥。说实话,杭云散也很好奇,这玩意儿据说一直供奉在折仙族的祠堂内,那里整天都有人把守,东西什么时候到时砚手里的,瞧刚才的场景,竟然没人知道吗?
可这会儿,时砚没什么好发挥的地方,他只轻声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问题:“你们冷吗?”
众人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