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媛见状,对南乔道:“你别跟他计较,他就这小孩子脾气。其实他一直都很担心你,不是真的跟你生气。”
“谁说我不生气了。”许亦反驳。
沈南乔笑笑:“许大公子,如果你不消气,我只好跟夕媛单独去聊天了,省得你见着我心烦,不过这聊天我可保不准会说些什么。”
许亦一怔,见她笑得别有深意,脸上分明写着“我了解你所有绯闻史”的字样,他还真怕了,赶紧说道:“好啦,原谅你了,不说这事,咱们去前边坐坐。”
沈南乔一笑,点点头,意思是,幸好你这家伙够机灵,懂得见好就收。
两人独处的时候,许亦才仔细看她。比三年前清瘦了许多,头发也短了些。潋滟灯光揉碎在游泳池的浅蓝碧水里,四处都是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笑语柔柔。她望得出了神,幽幽地说:“好久都没见到这么多人了。”
他一怔,见她脸上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神思一恍惚,想起三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面容憔悴地出现在他家门口,神色黯淡,像一只慌张无措的受惊的小鹿。用尽身体里所有力气说了一句“许亦,我要离开”,然后就瘫倒在地上。
曾经那么急切地想要离开,是为了如今能够这样笑着回来吧。
沈南乔转头凑到他耳边,笑着小声说:“听说你是奉子成婚啊。”
“什么奉子成婚,我爸妈可没这么迂腐,我保有绝对的婚姻自主权。不过夕媛一听我家这背景,倒是打起了退堂鼓,一直不肯答应我的求婚。幸好这孩子来得及时,不仅哄得老头子高高兴兴,还让夕媛束手就擒。”
沈南乔笑笑:“看你这用词,以后可得收收心,好好对人家。”虽是这么说,可沈南乔知道他也不像外人想的那样花心,正所谓“多情不滥情”吧,而且看他这神情,一定是动了真心。
他话锋一转,终是忍不住问:“南乔,离开荷兰之后,你去了哪里?”三年前他将她安顿在荷兰,没想到再去找她时,她却早已离开。
“我在那里待了三个月,之后就回国了。去了爸爸的老家,南方的一个小镇。”
他没有再仔细询问,知道这短短的几个字里有多少百转千回的辛酸。他永远记得那时候她在飞机上的眼神,眼睛里除了窗外的绵层白云,什么也没有。
“他恐怕已经知道你回来了。”
南乔一怔,幽幽道:“我既然已经回来了,也就做好了准备。”
“你已经放下了?”
她抬头望着幽广的天空,有三两颗星子,忽明忽暗的不太清晰,许久才开口:“在学着忘记。”
三年来,一直在学着忘记。
一个多星期以来,沈南乔一直待在公寓里改剧本。许亦在去度蜜月之前还问她为什么会回来,她想了想,说是因为电影才有勇气。回来之前托陆怡给她找了住处,陆怡却让她住在自己购置的公寓里,她因为经常在外地,几乎不住。公寓是很宽敞的复式型,习惯了乡下的木楼青瓦,突然之间还有些手足无措。
晚上失眠的时候会怀念乡间的日子:夏天的时候,摇着蒲扇躺在藤椅上看着流霞像水线一样铺在天际,闭上眼睛听着细细的风拂过青草树木。冬天的时候,围着炉火烧上一壶热水,泡着浓香的竹叶青然后看一场老电影。
这么满足的日子,最终还是回来了。
在附近的镇上偶遇正在拍片的陆怡,从围观的村民之间那微小的隙缝中看过去,是黑漆厚重的寻像器,导演喊“Cut”,一切原来这么熟悉,又这么怀念。
所以她回来了。回来之后就去找了李芳芳,李芳芳见到她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足足呆了有十几秒,反应过来后拼命拍打她,然后紧紧把她抱住。声音一哽咽,像憋了太久,终于问出来:“死丫头,你这是哪儿去了?”沈南乔也红了眼眶,心生感动。
当初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现在想来,才发现自己欠了这么多人一个交代。
芳芳这两年自己做导演也是风生水起,拍了几部叫座的电影,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和团队,听说沈南乔要再度出山,想也没想就要求合作,甘心做制片和执行。南乔当时还有些拿捏不准,听她这么一说,十分感动,觉得真是委屈她了。
芳芳倒是不介意,豪气地说:“沈南乔,你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价吧,如今就是凭你‘沈南乔’这个名字,就可以省下我们所有的宣传工作。”
沈南乔笑说她太夸张了。可有了李芳芳,她的确能够省下不少麻烦。以前留学的时候,恩师就跟她说过,做电影讲究团队的力量,不是单靠一个导演就能拍出来的。所以她一直觉得庆幸,有一个好搭档。
面对一堆手稿,沈南乔终于眼睛发酸,脑子短路了一般,把结局改了几遍还是觉得不够好,手边的红茶早已冰冷,只剩下几片残渣,起身打开冰箱,才发现里边已经空了。
稍微收拾了一下,她打算去吃点东西。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附近有一家雅致清净的台式餐厅,进去喝了一碗热腾腾的鸡丝粥之后,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
她披了一件灰色毛衣外套,慢慢地沿着大街走了很久,低头踩着道上的小方格,数着街灯之间的步子。后来觉得人声渐起,才发现自己走到了江边。沿岸的露天咖啡厅还是客如云涌,有人在拉小提琴,嘤嘤碎碎的调子很是悦耳。其中有一对情侣,那男人突然单膝跪了下来,拿出戒指向女生求婚,周围的人群顿时响起一阵欢呼,有人还喊着“答应他”。女生不甚惊喜,掩面洒泪,笑着点头答应。
灯火人世,处处情痴男女,悲欢情事总是一幕接一幕地上演。沈南乔想到当初的自己,也曾这样感动落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转身发现对面的喷泉广场正放着水上电影,是黑白片《罗马假日》。俏皮的赫本正坐在男主角的摩托车上游览罗马。听说格里高利初见赫本就暗生情愫,但赫本却一生都不知道,曾经她也深爱的格里高利,终于在她的棺木前说出了那句迟到的“你是我最爱的女人”。
故事里的他们多么欢畅快意,曾有那么一瞬间也恍惚以为那就是真实的。可是,毕竟故事外面才是现实,而现实总是充满了太多残忍与无奈。
铃声在口袋里响了很久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手机还是许亦临走前塞给她的,她已经很久不用了,有些生疏,号码也都没存,接起来才知道是芳芳。
那端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沈南乔,这么好的剧本你竟然能藏到现在,还有,怎么没有结局啊?”
“正在写呢。”她转身靠在江边的石栏上,风从江面吹过来,似乎沾染了夜的凉意,发丝黏在脸上。眼神突然一扫,发现对面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平治,心不觉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