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益谦在那头沉思了一会,答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你先去许亦那里看看情况,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许亦恐怕已经知道此事了。”
沈南乔微诧,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又听他继续道:“你先别着急,我现在马上回来。”
她心裏涌上一层薄薄的暖意,担忧的情绪渐渐转为心安。她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挂断电话。
去到许亦家的时候,意外地看到许妈妈坐在客厅里。她单手撑额,将头埋在手掌下。沈南乔感受到了一种哀伤而阴冷的气氛。
许妈妈见有人来,抬头一看竟是沈南乔,脸上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藏在眉间那抹褶皱的忧愁,甚至带着些悔意。她站起来,拉过沈南乔的手,着急道:“南乔,你来得正好。你帮我去瞧瞧许亦,这孩子……”许妈妈哽咽着说不下去,辛酸泪悄然而落。
沈南乔安抚地搂着她的肩,让她坐下,问道:“许亦怎么了?”
许妈妈叹了一口气,握着手上的纸巾拭着泪水,沈南乔将手覆在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上,只听她低头叹道:“这孩子,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跟夕媛吵了起来。昨天用人告诉我,两人在楼上说着话,许亦就急着往外走,夕媛过去拉住他,他生气一甩手,夕媛就从楼梯上跌了下去。现在……”
“那现在夕媛怎么样,她还怀着孩子呢。”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幕往事,心仿佛被人紧揪着一样。
许妈妈又不禁流了泪:“我昨天还在外地开会,听用人说完,马上赶早班机回来了。到这边的时候,用人只说许亦当时急着送夕媛去了医院,半夜才回来。回来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到现在……也还没出来过。”
沈南乔疑惑,这外面还没爆出此事,许亦怎么就会知道?难道是有人故意针对夕媛?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恐怕也只有夕媛自己知道了。只是,她如今的状况,也不知是好是坏。
“阿姨,你别着急,我先上去看看许亦。”
许妈妈擦着眼泪,握着沈南乔的手:“孩子,你帮我去劝劝他。这段日子也不知是怎么了,欣儿不知会一声就跑出去,到现在也没消息。若这孩子再有什么事,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之后沈南乔上楼,轻叩了三下门,等了一会儿,无人回应。手旋开门锁,一缕微薄的光线从窄窄的缝隙中穿入,映在地上成一竖条长方形。
房内厚实的窗帘拉得很紧,蒙胧灰暗的空间里透着死寂般的悲哀气息,还有浓浓的酒精的气味。她看见有一个模糊的人影颓然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一只手搁在弯曲的左腿上,一只手松松地握着酒瓶,搁在另一只伸直的长腿旁边。白衣衬衫褶皱松散,黑发凌乱。那样寂寥的背影,那样孤独的轮廓,像是以那样的姿势存在了千年。
沈南乔几乎能听见自己轻细的脚步声,而对方并未因为她的接近而有一丝情绪变动,沈南乔清楚地感应到他的心崩溃于死寂边缘。眼光放逐到紧闭的窗帘上,嘴唇严抿,脸上苍白到几近病羸。曾经因阁楼上一抹阳光洒入长睫,而让沈南乔心裏产生亲切感受的洒脱少年,如今却似换了一双眸子,只余烈火燃烧过后的灰烬。
沈南乔双膝蹲下,跪着地板上,看着他依旧不肯抬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沈南乔缓缓地伸出双手,挺起身子,将他的头轻轻扳过来,温柔地拥进自己的怀里。
许亦依旧维持着原有的姿势,身子随着沈南乔的摆弄而微微倾斜,既无反抗也无回应,就这样靠在她身上,眼睛看着前方,望进空茫。
“许亦,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沈南乔的声音很轻柔,脸上因回忆着什么而泛起暖暖的笑意,“其实,高中的时候,你第一次跟我搭讪之前,我就注意到你了。”
怀里的身体有一丝微颤,沈南乔笑着继续道:“有一次课间,很多男生趴在二楼走廊扶栏上,看下面路过的美女吹口哨,而唯独你斜靠在扶栏上,微仰着头凝视着三楼拐角的地方。我当时顺着你的方向,看到了正在和朋友谈笑的丁晴晴。那时候,很少笑的我却不自觉浮上一层笑意,仿佛是窥见了某个少年的心事而产生的一点窃喜,这样的小喜悦,连当时的自己都觉得讶异。”
“所以,后来我跟你熟了之后,就主动提出帮你写情书去追晴晴。后来,你和晴晴闹别扭,在路上听晴晴说眼镜坏了,你竟然为了攒钱给她买眼镜而去打工。当时觉得你的形象突然光辉了很多,同时也有一点小嫉妒。所以,后来我死皮赖脸地跟你要了那副眼镜,等着你离开的时候,也舍不得给你。
“那时的我自闭、孤傲,甚至无限制地将自己放逐在自我世界中。时日太久,致使我缺乏应对现实最基本的技巧和勇气。而你的友谊,像一束充足的阳光,就那样毫无预兆地砸在了我的心上。我猝不及防,甚至有些慌张无措,却最终还是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恩赐。
“许亦,你知道吗,你浸润了我少年时代最美的记忆。我无法想象,若当时你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会变成什么样。
“他们说,你笑起来很痞,说话很贫,长着一张祸害学妹的脸却吊死在丁晴晴这棵树上,浪费了很多好资源,稍微对你多些了解的朋友会说,你是个很讲义气的人,照你自己的话来说是,两肋插了很多刀,云南白药也治不好。可后来我渐渐发现,其实我们很像,你看电影的时候,甚至会比我还投入,那样的神情让我发现,你也一样,很孤独。”
靠在沈南乔身上的许亦,终于落下了两滴眼泪。曾经因为自己的错误决定,让沈南乔在三年前承受了巨大的伤害,那一直是他最后悔的事。但昨天,当夕媛从他身边滑下楼梯,他看着她脚下的血慢慢染红地面的时候,他才发现,人生的伤害并未结束,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窗外似有暖色的阳光铺洒在他们身边,静静地,躺了一地冰凉。
沈南乔看着许亦终于躺在床上睡着,那长长的睫毛下也不知道掩盖了多少伤痛。沈南乔知道,他平时一副潇洒爱开玩笑的花|花|公|子形象背后,其实隐藏了一颗最柔软最善良的心,同时,也有一种与她相似的,害怕受伤的脆弱。沈南乔拿不准,这样的打击,会让他走向怎样的境地,就像三年前的许亦,拿不准沈南乔一样。
她给他盖上被子,离开的时候瞥见放在书桌上的那副老旧的黑框眼镜,不禁笑了笑,然后掩上了房门。
身后的那副眼镜在微弱的阳光下,折射着一个少年不为人知的故事——
数学课上,沈南乔撑着头盯着第一排那个书呆子男生已经……许亦抬手看手表,十分钟二十五秒了。坐在沈南乔斜后方的许亦终于忍不住,将桌上的试卷揉成纸团,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往她后脑勺一扔。
沈南乔小声痛哼一下,揉着脑袋,往后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飞快地写了张字条扔过去:干吗扔我?
许亦写道:谁叫你上课不认真,就知道盯着某男犯花痴。
她立马反驳:你才花痴!没见我使劲盯着的是老头子的板书吗,我的眼镜坏了!
其实当时的沈南乔没发现,他看过字条后浮起一弯大大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