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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照清烦躁无比。</p>
官场上的规矩他懂,官场之外必需的应酬他也明白,但眼下追着那兔子似的从京城蹦跶到了西南雀州的小狐狸,可说是自李朝北端跨到了李朝的最西南端,明明寻到了疑似小狐狸一路骑来的骅骝,她的行踪又断了,言照清实在没法将心思花费在这等“觥筹交错尽虚佞,推杯换盏无真衷”的虚妄事上头。</p>
南理城的秦知县十分热情,早前就收到了邸报,道执金吾将至李朝南部一带办案,要南部各州各城各县全力支持,秦知县那会儿就留了个心眼。</p>
秦知县是京城人士,运气不好,在十六年前李皇起事之前得罪了时任吏部尚书的康玮。康玮是当年辅佐废太子的左膀右臂,心思深沉,睚眦必报,将秦知县流放到了雀州来。秦知县十六年一直扎根此处,做一个小小的知县父母官,升不了官不说,想回京城也不得门路,这会儿来了个京城贵胄言照清,他如何肯放弃这块肥肉不用?</p>
以往也没有朝堂官员特意来雀州,雀州像是被李朝遗忘的地方,不得朝堂关注,自生自灭、自给自足,如今骤然有了一个言照清点了名,专程来雀州,秦知县喜不自禁,只觉得这个高标逸韵的年轻参将可以利用一番,早十几日便差人将驿馆修缮一新,在今夜的接风宴上,又将自己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塞到了言照清左右。</p>
言照清一路行来,沿途接待官员或是商贾见着他,像见着肉的黄鼠狼似的,就差两眼冒青光,金石珠玉塞给他他不要,就给他送美人。</p>
言照清一路上推拒的投怀送抱不少,比今夜秦家两姐妹更过分的都有。秦家两姐妹的姐姐只是假意不胜酒力,软绵往他身上栽倒;妹妹就多了个心计,给言照清敬酒的时候,“失手”将酒洒在言照清衣襟上,并立即扮出一副无辜且惶惶的样子,扯着言照清的衣裳给言照清擦拭。</p>
相较岷阳府的府尹直接将人剥光了送到他床上,秦家的计谋已经算得上是体面而克制。</p>
言照清烦不胜烦,道了一声不胜酒力,强行推辞了秦知县和秦家两姐妹,留了几个好酒的下属在宴席之上拖住旁人,自己踱步到酒庄外头,散一散身上的湿酒气,也散一散心底的烦闷。</p>
出门两个月有余,徒劳无功,今日到南理的时候,驿馆恰好也来了宫中密旨,询问言照清此行收获,又提点桩桩件件事情。言照清能从那密旨里头看到李皇说话时的神情似的,只觉得无比惭愧。</p>
这不像他,他从来没有这样茫然,这样没有方向过。</p>
南理城不是雀州首府,却是雀州最大、最繁盛的城,人口多又密,虽然比不得京城,但到夜里也算万家灯火,尚算热闹。秦知县挑的这家酒庄坐落在小巷之中,巷子中酒肆及风月场所林立,人来人往,酒庄虽在巷子最尽头,也算闹中取静,不受其他热闹困扰。</p>
言照清心头烦闷,瞧见若是往一侧走,不免要走到喧闹的客人堆里头,便想着往一侧尽头那儿转,寻个清净地方,散散心。</p>
转角的巷子也果然幽静,因两旁都是民居,这会儿也晚了,少人出入,正巧适合言照清。</p>
丁字路口往左转出去,言照清瞧见一个在门口等人的青年,那青年长身玉立,仪态翩翩,立在门口灯笼之下。言照清看的时候,他家中正巧有稚童叫了一声“爹”,又有一阵风将他门口灯笼蓦地吹灭,言照清也看不得他的脸面。</p>
那声“爹”一落,青年立即转身到屋里去,言照清心中想着,雀州其实也多青年才俊,近十来年却甚少听说有在朝堂高中的雀州人士,真是奇也怪哉。</p>
这般想着的时候,言照清倏地转身,避开左侧的民宅,往路口右侧转。</p>
脚下有坑,言照清转身的时候没注意,又或许是今夜的酒喝得多了一些,言照清脚下一踉跄,便听得前头有轻微的响动。抬头去看,是一个瘦弱的少年郎,见他好似醉态这般,立即贴上了小巷一旁的墙上,甚是忌惮的模样。</p>
雀州民居多为二层,各家的灯火光可落到巷中,却落不到墙角之下。</p>
言照清以为对方是怕自己是个醉鬼,想来住在这附近的人家,没少受到在酒肆和风月场所中寻欢作乐的醉客打扰,便往后退了一步,抬手作揖。</p>
“小郎君莫怕,在下没有吃醉酒,小郎君尽管放心走自己的路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