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姑姑在一刻钟之前去世,她去世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离开他”。
她看着被单下姑姑枯瘦到几乎没有的躯体,浑身冷得发抖,牙齿都在打颤,可是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直到顾锌白伸出手来抱住她,她把头埋在他怀里,只是呜咽。
夏珞岚知道姑姑其实也恨她,但她到死都还在念着自己,她怕自己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她想起十一年前在民政局门口第一次见到姑姑,她还是个很年轻漂亮的女老师,穿很素净的衣服,看上去温和却不可亲近,她把自己带回家,她替自己挡住姑父的棍棒,她瘦弱的手挥舞着菜刀狠狠地砍上姑父的脖子,她对自己说,即使这样,我还是爱他。
夏珞岚家人丁单薄,葬礼举行的很萧条,一个坐牢八年的女人能有什么朋友?不过是宋阿姨之类的老街坊,夏珞岚披麻戴孝跪在灵堂里向吊唁的人答礼,顾锌白就站在一边看着她,她面无表情,从姑姑去世到现在,他们一直没有说话。
葬礼举行完,姑姑也入土了,只是一个小小的坟包,他们江城的风俗,人死后三年立碑。
顾锌白在一个小招待所里住下,每天短暂的几个小时睡眠,剩下的时间都紧紧跟在夏珞岚身边,不管她是否搭理自己,夏珞岚去看姑姑他也跟在后面,看她站在坟包前一语不发,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直到夏珞岚假期结束不得不回学校的前一天,他在后面看着她,她突然开口:“其实我和姑姑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我是个孤儿,八岁的时候被姑姑收养,因为姑父不喜欢我,不想听我喊他爸爸,所以我一直喊他们姑姑姑父。”
顾锌白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只是茫然地看着她,夏珞岚自顾自说下去:“你一定以为,他们的感情很糟糕,是不是?但是你知道吗,他们是自由恋爱然后结婚,年轻时候姑父追求姑姑所做的那些浪漫事儿整个江城老一辈的人都知道,那个时候真是张扬啊,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对。”
“但是不是,结婚之后姑父偶然情况下沾了毒品,进了三次戒毒所,好容易把毒瘾戒掉了,但是他得了精神病,间歇性的精神分裂,他变得暴虐可怕,他开始打人,我和姑姑都成了他的施暴对象,他尤其讨厌我和我的狗,在他的眼里我就是一条在他们家乞讨的狗,他杀了我的狗,把它剥皮拆骨变成了一锅肉,我害怕极了,他是个疯子,我怕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餐桌上的食物,我在背地里诅咒他,诅咒他出意外,诅咒他得大病,诅咒他不得好死,终于有一次他在病发时离家出走,我高兴坏了,但是姑姑向学校请假,花了两个月时间去找他,最终把他找了回来。”
“从我八岁到十一岁,三年的时间,他们互相折磨,我每天都盼着姑父死,但是我知道这不可能,因为姑姑爱他,他变成恶魔也好什么东西也罢,她都爱他。”
“所以我从小见到的感情里,同性恋算什么,乱|伦算什么,只有这种才算是畸恋,如果恋爱和婚姻给彼此带来的不是快乐、安稳,扶持,那为什么要有恋爱和婚姻?”
“所以,”她转身看向顾锌白,“都结束了。”
她最后说:“裴琳琳是个好女孩,你好好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