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卓扬还说:“林子你也太不地道了,竟然找潇潇去参加你的生日宴也不邀请我。”他当时心头苦涩,却淡淡地道:“我其实是为了找借口请她的表姐安琪。”聂卓扬一愣:“原来大家传的都是真的,你喜欢安琪?”他不答话,只是低头将旁边的雪团成一团,又握在手心裏慢慢融化,一股冰凉的感觉。聂卓扬呆了片刻,从雪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抬手撸了撸头发,使劲甩了甩头:“还好你喜欢的不是唐潇潇,她可比安琪差远了!”那一年之后,快十年了,滨海再也不曾下过那么大的雪。
海天御苑离民航小区七八公里,直通一条滨海大道。聂卓扬下了楼,一路开车回去,也没见到唐潇潇的人。他想了想,在小区里又转了一圈,最后把车停在了彩虹餐厅门口。
他推门进去,果然看见唐潇潇正埋头吃着一大碗油泼辣子面,便在她对面坐下:“放这么多辣椒,是谁惹你生气了?”唐潇潇抬起头,眼眶红红地看了他一眼:“谁说我生气了?”
“你每次一不高兴就来吃辣子面,当然,高兴时也会来吃面,不过是番茄鸡蛋面。”聂卓扬说着一抬手:“老板,来碗牛肉面,大份的!”唐潇潇停了停筷子,有些迟疑地问:“你怎么这么清闲?到底是休假,还是被变相停飞了?”聂卓扬淡淡地笑了笑:“不都一样吗?反正我也乐得休息一阵。”
“是不是我连累了你?”唐潇潇可不敢告诉他,前段时间她休息的时间全用来刷微博了。她注册了很多个账号,彻夜参与网上的混战,力挺聂卓扬。谁知却是说多错多,好几次被对方抓住言语漏洞一番猛轰……
“你想多了。这裏面的水很深,与你无关。”聂卓扬摆摆手,又道,“再说,换成任何一个旅客,我都会这么做。维护旅客权益,保障飞行安全,是一名民航机长的职业素养和最基本的责任。”
“聂机长,说得真好!”唐潇潇鼓了鼓掌,扬唇一笑,“这下我就放心了,不然就欠下你一个大人情了。”
“啪”的一声,聂卓扬伸筷子敲了敲唐潇潇的碗边:“咱们俩什么关系,跟我这么见外?”
“我跟你啊,还真有点复杂。”唐潇潇歪头想了想,“你是我的前同桌同学,又是我闺密的前男友……”
“打住!哪儿那么多‘前’,全错了!”聂卓扬又大力敲了敲她的碗,“同桌同学没什么前不前的叫法,最重要的一点是,你的闺密杨不悔同学,不是我的前女友!”
唐潇潇眨了眨眼,促狭地道:“是哦,你当初是想追杨不悔来着,可惜就是没追上。”
“我真没那个心!我那时候还小,被大家一起哄,只是闹着玩而已。”聂卓扬看了她一眼,又意有所指地说,“有时候,成年人也会分不清自己的感情,把仰慕或同情,当成是爱。”
“就你懂得多,情圣!”唐潇潇白了他一眼,低下头来大口吃面。聂卓扬默默看了片刻,低声道:“小雨点,你才下夜班吧?吃饱了先回去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什么事都没了。”他的声音和缓而富有磁性,仿佛水过流沙,能抚平一切焦躁和烦恼。唐潇潇抬起头,正撞进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不由得呆了一呆。小雨点,他叫她小雨点!小时候每次见她哭了,他就会喊她小雨点,不再调皮欺负她,反而想方设法来逗她开心。“你看你,黑眼圈加大眼袋,头发乱蓬蓬的。”聂卓扬撇了撇嘴,一副嫌厌的表情,直摇头,“赶紧回去睡觉,邋遢丫头,丑死了!”唐潇潇眨眨眼,然后愤恨地哼了一声。刚才那个神态认真、眼神温柔的聂卓扬是她的幻觉吧?看来她真得赶紧睡一觉了。
夕阳西下,喧嚣的城市褪去了一天的燥热,金色的余晖从楼道的窗户里映进来,将912门口那高挑婀娜的身影拉得更加修长。叶茹试了几把钥匙才开了大门,进去换了双拖鞋,静静地打量了一下陌生的屋子,然后将购物袋放在餐桌上,走到卧室门口。“林先生,我是田姨的女儿。她下午去超市买东西时摔了一跤把脚给扭了,今晚就由我来给您做饭。”叶茹的声音低柔和缓。房间里拉着窗帘,光线昏暗,床上的男子斜靠在枕头上,一只手臂遮住额头,动也不动,似乎睡着了。
叶茹闻到浓烈的酒气,目光扫过床头柜上的酒瓶,犹豫了一下,走到床边,俯身再次询问:“林先生?”男子含糊地“嗯”了一声,手臂垂下来,却还是没有睁开眼。当叶茹看清那双眉微蹙的清俊容颜时,不由得讶然。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世界虽然很大,可有时又很小。原来这位林先生,正是聂机长的老同学林宇凡。叶茹见他双眼紧闭,两颊泛着异样的潮|红,呼吸颇为急促,心裏一惊,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滚烫,是发烧了。她正想伸手去开台灯,突然被林宇凡一把抓住:“潇潇,是你吗?”叶茹正待张口否认,却见他闭着眼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别,别出声!”
“我知道这是梦,就让我在梦里多待一会儿。这一切都是梦,没有车祸,我也没有受伤!”叶茹于心不忍,轻轻拉下他的手,什么也没说,只在他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以为你们都走了!”他抓着她的手,那样用力,甚至手背上有青筋隐现,“我知道你不跟我说安琪的事,是怕我伤心难过。其实我去年就知道安琪另外有人了,我只是,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如果毕业时我跟她一起去美国读书,也许一切就不一样了。但那时卓其远给了我一个很好的职位,我对安琪的感情尚不足以让我心甘情愿舍弃这大好机会,我更舍不得,离你那么远……”
林宇凡有些颠三倒四地诉说着,叶茹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指,马上又被他握回去。几番拉锯,她伸出另一只手抚了抚他的额头。
在她的安抚下,林宇凡终于稍稍平静下来,低声叹息道:“我是靠着卓其远的资助才从中学一直上到大学的,这是个秘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是他欠了我的!”
透过窗帘的最后一丝余晖隐去,林宇凡在黑暗中微微睁开眼,自嘲地笑了笑,语气却分明凄凉:“医生说我即便能站起来,也会是个瘸子,一个瘸子!”叶茹没回答,手掌从他的额头缓缓滑下,轻轻覆上他的双眼。他顺从地合上眼,声音中透着疲倦:“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我总想做得更好,总想得到更多,到头来,却什么都留不住……”
叶茹轻手轻脚地离开,翻出药箱找到药冲泡好,然后返回床边喂林宇凡吃药。林宇凡却不张嘴,喊也喊不醒。叶茹只得用汤匙撬开他的牙关,把药水强行灌进去。
药喂到一半,林宇凡猛烈地咳起来,紧接着秽物混合着酒气从喉咙汹涌而出,吐了叶茹一身。
叶茹手忙脚乱地安顿他睡下,连忙去洗手间收拾,眼见裙子受灾严重,只得先从林宇凡衣柜里随便找了件T恤暂时换上,然后再把裙子洗干净晾到了外面阳台上。
林宇凡这种状况,看来今晚是要照顾他一夜了。
正是雷雨季节,入夜时分,几个闪电惊雷将雷达站的设备劈坏了。唐潇潇的父亲唐胜强是雷达站站长,接到值班员的汇报,立即组织人手上山抢修。
因为昨晚值夜班几乎通宵没睡,唐潇潇吃完晚餐便上了床,才刚睡着就被几次电话铃声吵醒了,都是找唐胜强的。她醒来后睁着双眼发了好一阵呆,只觉得胸口憋闷。家里安静得让人难受,她干脆起床下了楼。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唐潇潇打着伞,踩着一地的落叶走到彩虹餐厅门口。晚上十点多了,裏面尚有三三两两吃宵夜的人,门口落了不少被风雨吹下来的树叶,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一派秋风瑟瑟的凄凉景象。
一声短促的喇叭声响起,唐潇潇扭过头,只见一辆黑色的路虎缓缓停在彩虹餐厅对面的空姐楼下。聂卓扬从左边车门下来,先去车尾箱拿出一把伞撑开,又绕到右边打开车门,还很绅士地伸手挡了一下门框。
裏面的女孩窈窈婷婷地出来,面目依稀就是上次在楼下见过的那个。身上披着聂卓扬的外套,只露出两条曼妙长腿和七寸细高跟鞋。聂卓扬身上只着一件白衬衣,在寒风细雨中举着伞把女孩送到门口,又叮嘱了句什么,女孩点点头,莞尔一笑。
唐潇潇只看了一眼便转过身,心裏的酸楚一瞬间化成汪洋大海,简直要把她淹没。前几天的话还言犹在耳,她居然也会当真。什么不愿伺候公主病,他这样的白马王子,不就是要配公主的吗?他喜欢的,永远是这一类女孩……
正在失神间,忽然肩头被人一拍,唐潇潇抬起头,却是不知何时来到了身旁的聂卓扬。
“这么晚了要去哪儿?我送你。”聂卓扬没有打伞,细雨淋湿了他的肩头和发梢,眼睛也像被水洗过似的,格外乌黑。
也许因为夜班后睡眠不足的缘故,唐潇潇有些恍惚,那些陈年往事涌上心头,像是黑巧克力一样化开,既苦涩又甜蜜。她垂下眼帘,一言不发地上了聂卓扬的车。
聂卓扬没有问她要去哪儿,径自发动了汽车。开了不知多久,车子停了下来,原来已经到了林宇凡的楼下。唐潇潇定了定神,跟着聂卓扬一起上楼。两人进了门,厅里的大灯是开着的,玄关处摆着一双米色的女士皮鞋,浅口、半高跟,款式简约而优雅,看着不像是钟点工阿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