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2 / 2)

“美羊羊你别乱扣帽子!”唐潇潇伸手揪了一下杨不悔,“他这个所谓的亲戚,其实也就是我爸的同乡,估计当初他毕业为了找工作才从族谱里把这层关系揪出来。不过他可是有真才实学的,绝对的潜力股啊!他们技保部的主任还想把自己的侄女介绍给他呢,他都推了。他眼里就只有你,可你眼里怎么就看不见他呢?”

唐潇潇像推销员一般,卖力地说着,杨不悔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沉下去,最后长长的睫毛也垂下去,咬了咬唇,轻轻吐出一句:“魏明博结婚了。”

唐潇潇半张着嘴,后面的那句话,便生生卡在了喉咙里。魏明博,魏碧的堂哥,杨不悔的初恋,也是杨不悔唯一交往过的男友。杨不悔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唐潇潇看。新郎新娘,一对壁人。魏明博应该三十出头了,比起当年气质更加成熟内敛,旁边的新娘,即便穿着高级定制婚纱,手中捧着花球,也还是遮不住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奉子成婚?唐潇潇撇了撇嘴,目光却突然在某处定住,忍不住用指尖点上去,放大。豪华的迎亲车队,有纯白色劳斯莱斯幻影的半截车身,车牌被“百年好合”的红纸遮住了,可应该是同一辆车没错。

原来,这辆“尘封”在车库里的车,就是为了魏家兄妹而开出来的。大概是婚礼结束后,他把车停在塔台后面的停车场,然后直接上了飞机执行航班任务。难怪车尾还留有胶带的痕迹,是黏彩花留下的吧。

唐潇潇不知该怎么劝她,每个人的初恋都最刻骨铭心。这么多年,杨不悔身边追求者无数,却再没交过男朋友。“交个男朋友吧,是谁都好。”唐潇潇举起酒杯,和杨不悔碰了碰杯,“人总要往前看,向前走的。”杨不悔端着杯子没喝,只是看着她:“那你呢,为什么还站在原地?你又在等谁?”唐潇潇说不出话来,默默地干了一杯。接下来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喝酒,缓缓的,一口一口的。心心念念的往事,曾经喜欢过的人,年少美好的过往,它们就像缠绕指间的一阵风,来得缱绻,去的时候却让人来不及挽留。后来杨不悔醉了,唐潇潇还清醒着。要她醉,太难。她想把杨不悔拉起来,奈何醉酒的人,都死沉死沉的。唐潇潇晃了晃空空的酒杯,为什么她就是不醉呢?还是大学毕业之后,唐潇潇才得知杨不悔曾经跟魏明博有过一段感情。杨不悔只说魏明博去国外了,两人差距太大,是她主动提的分手。但唐潇潇却认定了是魏明博玩弄感情,所以对魏家兄妹始终没有好感。魏碧是个个性很张扬的人,对自己的家世却很低调,读中学时唐潇潇从没见过她穿戴什么名牌,甚至也是和她一样踩自行车上下学。如今想来,她和聂卓扬是一样的,多半还是什么世交。杨不悔趴在桌上,还攥着手机不肯放,盯着照片上新娘隆起的肚子一直在看。

手机屏幕缓缓地暗下去,终于变成一片黑暗。杨不悔也闭上眼,咕哝了句什么。唐潇潇抱起她的头:“你说什么?想吐吗?咱们去洗手间吧。”她站起来用力去拉杨不悔,杨不悔却伸手勾住她的脖子,又把她拉回来,像只考拉般吊在她的胸前,头用力地在她肩头蹭着,似乎很难受。唐潇潇只好又坐下,抬手抚着她的后背,一边扭过头,想叫人倒杯水来,却听见杨不悔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唐潇潇一震,以为自己没听清。杨不悔眼睛都没睁,嘴裏喃喃诉说着。唐潇潇一动也不能动,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扯住了。对,是高三那年的五一长假,杨不悔病了。假期过完,她回学校照常上课,但病似乎一直没好,接下来的几个月,她就是那样苍白、憔悴,最后整个人瘦得几乎脱了形,也不再笑,每天埋首于复习资料中,拼命做题。

唐潇潇的成绩向来只在中下游徘徊,自顾不暇,还以为杨不悔在向清华北大冲刺,是压力大,累出病来的。但最后杨不悔还是考砸了,跟她一样,只上了所二流大学。

现在仔细回想,那时的杨不悔,有时做卷子比她还慢,常常咬着笔头,半天不落笔,更常常拿着课本,很久很久都不翻一页。那时候她多大?十八岁零几个月。她都经历了些什么?简直无法想象。唐潇潇搂着杨不悔,只觉得她的肩胛骨硌得掌心生疼。她竟是这么瘦!从高一开始,十年了,杨不悔是她最好的朋友,而她竟然从来没有真正关心了解过她!

唐潇潇自责、心疼、内疚、难过,最后变成了愤怒。她把杨不悔放倒在座位上靠好,想了想,翻出杨不悔的手机,按下郎泰的号码,走过去交给酒保:“给这个人打电话,就说他朋友在这儿喝醉了,让他来接一下。”

电话接通,酒保依言复述,然后收了线,对唐潇潇做了个“OK”的手势。唐潇潇点点头,把手机放回杨不悔的包里,然后拿起自己的东西,换了另外一个比较隐蔽的座位,等到郎泰急匆匆推门进来,才悄悄离开。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唐潇潇打了辆出租车,一坐进去就掏出手机拨号,接通后开口便道:“阿卓,你现在在家吗?我有件事想问你。”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随后传来一个清亮却冷淡的女声:“您哪位?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唐潇潇愣了一下,看看手机,没打错。聂卓扬的号码她一直没存在手机上,可那号码却一直清晰地记在她的脑子里。而电话那头的女声,似乎有些熟悉。

她什么也没说,直接把电话挂断。是酒精的作用吧,半夜三更的她找聂卓扬干什么?当年的事,他算不上帮凶,最多算是个知情人。或许,他跟自己一样,也不知道杨不悔和魏明博曾有过那么深的一段过往。

车子在暗夜中疾驶,开到一半时,手机响了。这回是聂卓扬,听起来声音如常:“潇潇,找我有事?”

“我……”唐潇潇迟疑了。“我半小时内就到家,你等我!”聂卓扬不由分说挂断电话。出租车开进民航小区,唐潇潇下了车,便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虽然去酒吧前已经向母亲报备过,但这样一身酒气地回去,肯定不用想再出来了。唐潇潇裹紧了外套,一路小跑进了彩虹餐厅。幸好,冷清的秋夜,还有这样一个亮着温暖灯光的地方。“老板,油泼辣子面一碗!”热辣辣的一碗面下肚,唐潇潇看了看时间,过去二十分钟了。屋里热外面冷,玻璃上都起了白雾。她抬手擦了擦,看向外面,正巧一辆大红色的玛莎拉蒂从窗前缓缓开过。没两分钟,那辆车又开了出来,速度比进去时快很多。紧接着,聂卓扬的电话就来了:“我回来了,你在家吗?是你过来,还是我们另找个地方?”

“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已经睡下了。”唐潇潇打断了他的话。“哎,老板,给我的牛肉面加个煎蛋!”背后客人一声喊,惊得唐潇潇赶紧捂紧了手机。聂卓扬轻轻一笑:“那好,你早点休息。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给我。”唐潇潇“嗯”了一声,挂断电话,扭头看去,窗外树影斑驳,墨黑的天空隐约有蓝灰色的云朵缀在一起,层层叠叠,遮了星光。原来,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相互仰望的星星没有交汇的轨迹,而是看似近在咫尺的树枝,也永远无法相依。

唐潇潇一夜没睡好,不停地做梦,早上醒来照照镜子,眼睛有些浮肿,黑眼圈都冒出来了。今天她上夜班,于是倒头又睡下。最后她是被门铃声吵醒的,开门一看,竟然是郎泰。“我今天休息,你家抽油烟机坏了,我来修修。”郎泰扬了扬手里的工具。唐潇潇揉揉眼睛,迷迷瞪瞪地问:“是我爸还是我妈让你来的?怎么能这样使唤你呢,你可是工程师啊,又不是电工。”说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昨晚没睡好?看你满眼的血丝,加班了?”

“我……那什么,我其实也有电工证,还是电工二级呢!”郎泰支吾着,黝黑的脸上泛起可疑的红色,一扭头扎进了厨房。唐潇潇暗笑,转身进了洗手间。都快十一点了,她这才刷牙洗脸,上夜班的混乱作息啊。等她再出来时,郎泰已经把抽油烟机拆了下来,零件卸了一地。中午本来想叫外卖的,谁知郎泰已经又麻利地把抽油烟机装好了,边洗手边说:“不是电路问题,就是油泥太多堵住了,清洁一下就好了。”

唐潇潇围着他转了一圈,在抽油烟机的轰鸣声中竖起大拇指:“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编得了程序,修得了水管,实乃居家旅行必备之好男人!哎,我再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我们那站调王大姐的侄女……”

“不用了,不用了!”郎泰摆摆手,蹲下身收拾工具。唐潇潇故意逗他,不依不饶道:“我家‘美羊羊’那是眼高于顶,咱不理她,咱换个经济适用型的……”

“真不用!”郎泰拎着工具箱急急忙忙开门出去。唐潇潇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得莞尔,却又觉得心酸。没有人知道,这世上究竟有多少情,属于浅相遇、深相知。更没有人知道,这世上究竟有多少情,属于默然相伴,寂静欢喜。所以要有多幸运,才能够在万千的人群中,于无际无涯的时光里,遇到那样一个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只可惜,这世上总是相伴白头的少,情深缘浅的多。

唐潇潇发觉自己又一次成了乌鸦嘴,下午去上班,一上班车,就遇见了站调的王大姐。“哎呀,潇潇,怎么坐班车呢?你那劳斯莱斯呢?”王大姐笑着招呼她。“那是我同学的,昨天我们同学聚会……也不是他的,他朋友结婚租的,顺道接我过去而已。”唐潇潇支支吾吾,假装低头在包里翻车票,心裏想着真是报应啊,上午自己还打趣郎泰来着。

“租来的?不像啊,可在塔台后面停车场停了好久呢。”王大姐往外挪了个座位,探着头,继续八卦,“那上次的一千三百一十四朵玫瑰总不可能也是租来的吧?”

“他们家是开花店的,不,开婚庆公司的!所以什么花啊车啊,其实都不是他的。”唐潇潇灵机一动,终于想出了个好说辞,只是车票真找不着了,弯着腰越急越找不到。

“你到底上不上呀?”后面一个人越过她挤上去,往票箱里投了两张车票。唐潇潇抬头见是莫晓丽,连忙跟过去坐到了最后一排。“你今天又跟人换班了?”唐潇潇笑嘻嘻地主动搭话。莫晓丽不理她,一路上都扭着头看着车外,直到下车时才甩下一句:“记得还我车票!”

“哎,一定!”唐潇潇脆生生应了一句,弯起了嘴角。一张职工车票八元,莫晓丽才不是那么计较的人,她这是不好意思跟她和好,拉不下面子而已。

其实莫晓丽当时虽说话说得难听,但她那么生气也是有道理的,唐潇潇反省自己,明知道莫晓丽喜欢聂卓扬,为什么就没有大大方方介绍他们俩认识呢?聂卓扬又不是她私藏的宝贝……

进了航管楼,门衞看见她就喊了一嗓子“你的快递”,看来门衞都认识她了,她现在真成“名人”了。又是一束花,毫无新意,却是换了香槟玫瑰,也不多,十几朵而已,衬着满天星的枝叶,淡雅芬芳。唐潇潇捧起来嗅了嗅,抱着花上了塔台。她可以肯定,昨晚那辆大红色的玛莎拉蒂是魏碧的,因为敢替聂卓扬接电话的,不会有别人,况且换了别人,聂卓扬多半在之后的电话里会解释清楚。只有魏碧,他大概没法解释。但今天这玫瑰花,究竟是巧合,还是特意?香槟玫瑰的花语——我只锺情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