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1 / 2)

邹小龙一怔:“横批?这不是对联呀,是楚辞里的诗,叫越人歌。”

“越人歌?全文是什么?”聂卓扬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变了。“我也记不清了,但最后这句最有名。”邹小龙说完,见聂卓扬脸色阴晴不定,心裏直打鼓,犹犹豫豫解释,“这首诗比较冷门,一般人都不知道。”胡峰也以为聂卓扬是因为接错了诗句,面子上过不去,赶忙也凑过来:“对对对,我就没听过。而且现在网上到处都是乱改成语古诗的,这不误人子弟吗!”他们哪里知道,此刻聂卓扬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山上有树木,而树上有树枝,这人人都知道,可是我这么喜欢你啊,你却不知!原来,当年潇潇竟是在向他表白!他已经来不及去细想林宇凡为什么会篡改了下半句,只觉得仿佛一道闪电,又一个惊雷,拉开了黑沉沉的天幕,让他的心中雪亮。耳中只听得到一个声音:你这个傻子,她是喜欢你的,原来她是喜欢你的,原来她一直都是喜欢你的!这声音如同重锤,一声比一声响,一下又一下撞击着他的心脏,让他的一颗心几乎要跃出胸膛。旁边两人只看见聂卓扬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瞬间变换了好几种,惊讶、狂喜、后悔、懊恼、坚定……没有一种他们能看得懂。两人对视一眼,再转过头来,聂卓扬已经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一言不发,大步出了门。“完了,完了,叫你臭显摆,这下把老大给得罪了!”胡峰瞪着邹小龙。“不会吧?机长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呀?”邹小龙挠挠脑袋。“看他脸色的倒不太像是生气。”胡峰疑惑地说了一句,随手拿起报纸,眼睛一亮,“嘿,这句我会!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元旦过后的第二天,北方大部分地区天气晴好,肆虐的暴风雪止住,公共交通逐渐恢复运行,江南一带却仍是乌云笼罩,竟然还下起了雨,又冷又湿。唐潇潇一路小跑进了塔台,跺了跺脚,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在暖气的刺|激下,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塔台是个冬暖夏凉,湿度温度都恒定的好地方。当然,这得益于塔台的众多精密设备,人可以忍受严寒酷暑,设备可不行。只是等电梯的片刻工夫,唐潇潇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谁在咒我啊?”唐潇潇揉了揉发红的鼻尖,嘟囔了一句。旁边一起等电梯的女孩笑了笑:“也许是谁在想你呢。”唐潇潇一怔,微微低下头,嘴角轻扬,手不由自主地探进包里,掏出手机,却是黑屏了。大概是昨晚临睡前忘记充电,自动关机了。唐潇潇有些懊恼地撇撇嘴,把手机丢回包里。

上到塔台准备室,唐潇潇把手机充上电,就去席位接班了。等到中午要去吃饭的时候,打开手机,看到一条聂卓扬发来的短信:“等我回来!!”后面跟着一个航班号。

看着那两个惊叹号,唐潇潇想了一下,回拨过去。聂卓扬已关机,大概正在飞机上,于是便安心下楼去吃午餐。吃完饭从食堂出来,就看见郎泰站在门口。“潇潇,吃好啦?”郎泰憨憨一笑,把手里的苹果递给她,“我外场牌忘带了,有个朋友托机组给我带了点东西,你能帮我过去拿一下吗?”

“没问题。”唐潇潇问清楚了航班号和对方的名字,啃着苹果,撑起伞,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见郎泰还一直跟着,不由得笑了笑,“你等着就行了,我拿回来给你送办公室去。”

郎泰搓了搓手:“那个……东西有点沉,我跟你一起去,然后我留在安检口等你。”唐潇潇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眼珠一转,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我说怎么觉得你哪儿不对劲呢,焕然一新啊。”

今天郎泰的胡楂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以往一到冬天,出镜最多的藏青色棉外套换成了一件笔挺的灰呢半大衣。裏面的工作服也不见了,变成了深蓝色衬衣、鸡心领羊毛衫,竟然还打了条领带,下面呢子西裤笔挺,皮鞋锃亮。

郎泰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换个风格,还行吧?”

“行,很行!简直帅得没边了!”唐潇潇一拍他的胳膊,眨眨眼,压低了声音,“小表叔,你是要去相亲吗?”

“哪有,哪有!这不马上快过年了嘛,总要买几件新衣服。”郎泰脸上泛起可疑的红色,匆匆解释了几句,就低头快步向前走去。唐潇潇在后面“咯咯”笑:“你不领个媳妇儿,怎么敢回老家去呀?”

她可是记得清楚,杨不悔今天上中班,而且最近杨姑娘一直把守着贵宾通道。贵宾、特殊旅客、内部员工,走的是同一个安检口。走到出发大厅,唐潇潇的苹果也啃完了。四处张望一下,刚找到一个垃圾桶把果核丢进去,就听身后有个高八度的清脆声音叫道:“唐潇潇?”唐潇潇眼皮一跳,缓缓扭过头。在候机大厅乌泱泱的人群中,那一男一女气质出众,简直是鹤立鸡群,想不一眼看见都难。

男的身材修长,穿一件烟灰色的呢子大衣,戴着副金丝边眼镜,温文尔雅;女的婀娜高挑,穿着件玫红色羊绒外套,一头干练的栗色短发,雪白的皮肤,樱红的嘴唇,明艳照人,高贵优雅。

正是魏明博和魏碧兄妹。唐潇潇不由自主地瞥了在前面等她的郎泰一眼。

这么多年没见,魏明博几乎没怎么变,只是气度更加沉稳内敛。同样的灰色系,魏明博穿着有型有款、矜贵高雅,而郎泰,刚才唐潇潇还觉得他很不错,现在两人一对比,简直就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差别。

“潇潇,这么巧遇到你。”魏碧亲热地上前,一点也没有那次在事故调查会上的咄咄逼人。

见魏碧这么热情地招呼自己,唐潇潇也只得笑了笑:“哦,我正好过来有事。你们这是要去哪儿?”说着把脸转向了魏明博,“魏先生,你怎么没带上尊夫人一起呀?”

她问得唐突,魏明博却还是很有涵养地微微一笑:“哦,你是小碧的……”

“我也是滨海一中毕业的。你们是去旅游吗?”唐潇潇的确跟魏明博只见过两次,他不记得自己也是正常。但杨不悔就在前面十几米远处的安检口!魏明博还未出声,魏碧就抢着回答:“我们去成都。我哥哥是公干,我是去寻医。”寻医?唐潇潇不禁扭头看了她一眼。气色挺好的呀。魏碧拉着她的手笑了笑:“不是我病了,是聂阿姨身体不好,那边有个着名的老中医,她托我去寻个药方。哦,聂阿姨,就是聂卓扬的妈妈。”

唐潇潇顿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不过此刻她无暇顾及,一手被她拽着,还是转过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魏明博:“魏公子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也很正常。可我的另一个同学你肯定记得……”

“潇潇,我们赶时间,得先走了。”魏碧打断她的话,扬起下巴,微微一笑,“等回来我们再聊。”唐潇潇才没心情跟她聊呢,仍看着魏明博道:“那我送你们过安检吧,正好她今天当值,就在贵宾通道。”

“谁?你同学?”魏明博向上推了推眼镜,又抱歉地笑了笑,抬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角,“不好意思,我有时记性不太好……”魏碧神色微变,一把揽住魏明博的胳膊:“走啦,哥!要来不及了。”说完冲唐潇潇挥了挥手。唐潇潇见魏明博装模作样,心裏腾地窜起一团火。又见他们二人往普通安检口走去,知道魏明博是想避开杨不悔,一时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

这样始乱终弃的男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唐潇潇深深地替杨不悔感到不值。可如果硬要他们此刻相见,她无法预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这个男人一丝一毫的愧疚都没有,显然并不能讨回什么公道,反而会对杨不悔造成又一次伤害。

唐潇潇叹了口气,追上朗泰:“走吧。”

“你朋友?”朗泰问。唐潇潇点点头,又摇摇头,却见魏明博走到一半,对魏碧说了句什么,又转身向贵宾通道走去。魏碧跟在后面,神色大为紧张,似乎想拦又不敢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就是命运,也许让杨不悔见到他,一次痛个够,才能彻底死心,重新开始新感情。“你就在这儿等我好了。”唐潇潇把郎泰带到墙边的一大幅广告下,转身要走。“我到安检口等你呗。”郎泰抬脚想跟过去。唐潇潇赶紧回身按住他:“别,灰太狼,你就站在这儿别动,否则后果自负!”郎泰见她一副紧张的样子,愣了愣,忽然压低声音问道:“是他?”

“什么?”这回轮到唐潇潇愣住了。郎泰看向魏明博的背影,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缓缓攥起,眯了眯眼睛,一字字道:“那个男人……”唐潇潇见他这种表情不由得吓了一跳,难道杨不悔把什么都告诉他了?来不及多问,只说了句“在这儿等我”就匆匆向安检口走去。

谁知郎泰从后面大步越过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外场牌,在感应器上刷了一下就跟进去了。唐潇潇跺了跺脚,也赶紧跑过去。“哎,你们怎么都不排队呀?”后面的旅客面露不满。唐潇潇晃了晃证件:“对不起,工作人员,进去有急事。”此刻魏明博正站在杨不悔身前的半圆形检查台上,微微低着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她。而杨不悔看也没看他,垂着眼帘,手里的长条形探测器碰了碰他的胳膊,用公事公办的腔调冷冰冰地道:“请抬一下。”魏明博依言抬起手臂,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魏明博深吸了一口气,嘴唇翕动了两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声叹息:

“不悔……”

杨不悔身子一震,手便停在了那里。足足停了有半分钟之久,胸口大力起伏了两下,探测器才继续以极缓慢的速度向下移去。到了魏明博脚跟那里,她的腰已经弯到最低,却再次停顿,然后肩头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