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n class="center">茉莉哉子</span>
<small>我低下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下来,“而且……而且我连你的名字都还不知道。”</small>
<p/><h3 class="center">1</h3>
又遇到他了。
拥挤的地铁车厢中,我踮着脚尖费力地张望,目光勾勒着攒动的人群中一顶棒球帽的轮廓。因为陈旧,宝蓝色的帽子边沿有些脱色泛黄,长长的帽檐遮住了帽子主人的脸庞。
棒球帽下的男生身材挺拔,只是稍微举手投足就显得那么引人注目,所以不管车厢里的人再多,他的一举一动总是能适时地收进我的视线。
“哈哈哈,是吗?她可真笨啊!”
从站着打盹的人中间看过去,依稀可见他身边的女生穿着合身的校服,漂亮的脸蛋上神采飞扬,像是因为能和他同行而掩饰不住欢悦的心情,炫耀般地大声笑着。
但那顶棒球帽下,却是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
他们在聊什么呢?
女生还在咯咯地笑个不停,我好奇地伸长脖子,从扶手空隙探出了脑袋,悄悄地望着男生,他依然那么沉静,就和当初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
三个月前,因为妈妈的意外去世,我在站台等车的时候神情恍惚,一不小心跨过了安全线,就在地铁呼啸而过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拉了回来。
“挡着我路了。”
戴着棒球帽的男生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后,高高瘦瘦的身子挡在我面前,双脚死死地踏住了安全线,好像是担心我会再次靠近危险。
难道他以为我想寻死,又怕直接的斥责引起别人的注意,反而会让我尴尬吗?
那一刻,一种久违的温暖浸润了因为失去妈妈而冰冷的心。
虽然他误解了我无心的行为,但我却没有反驳,只是,为了表明自己并不是想做出轻生的傻事,我赌气似的上前一步,和他并排站在了线上。
他微微一怔,低头看我压着安全线上的双脚,而当我回应似的向他脚边抛去视线时,才发现他的一只脚已经跨过了黄色警戒线。
他站的位置不比我刚才安全,难道他才是没注意到警戒线的人?
我谨慎地观察着,直到地铁到站缓缓停在我面前,他没再向危险的地界挪动一步。
自动门打开的一瞬间他迅速走进了车厢,我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上了车,远远地找到一个位置站稳,将视线落在那个帅气的背影上。
他穿着附近一所中学的校服,书包随意地搭在肩膀上,背脊笔直地站在门口,握着扶手一动不动,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没有询问他的名字,甚至没有看清他的样子,我就这样遇见了他。
后来,几乎每天我都会在这个站台上见到他,从夏天到秋天,白色的衬衫已经换成了黑色的冬装校服,站在他身边漂亮的女孩也换了一个又一个,唯一没有换过的就是他戴的那顶棒球帽。我庆幸他一直戴着那顶帽子,才让我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搜寻到他的身影。
不过,每当他无意地转头过来,惹得我脸红耳热的时候,他却丝毫没有发觉我的存在。
也许,记得那时候的事的……只有我吧。
尽管如此,每天放学后和他站在同一节车厢的我,都会觉得被小小的幸福所包围,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车厢里的笑声停止了,我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发现男生没再说话,转身朝我的方向挤了过来。
糟了,他发现了我在注意他?
我的心怦怦跳着,迅速转过身背对他,随着身边轻微地碰撞,紧张到了手心出汗的地步。
“喂。”
身后响起的声音让我一惊,慌乱之中抓着眼前的扶手紧贴了上去。
“让让。”
啊?
我回头,这才发现自己的书包挡住了自动门前大半的空间。
呼——
我长舒一口气,原来是到他下车的时候了。
正准备朝裏面挪挪身子,门突然开了,背后被重重地撞了一下,肩上的书包竟然拉着我朝门口跌撞过去。
“呀!”
我知道自己的书包是被什么东西挂住了,只有紧握着扶手才不至于被人流推挤下车。
“哟,你们的书包挂到一起了。”说话的是和他同行的女生,从玻璃窗户的反光看过去,她拉住他,想伸手把我们的书包拆开。
“真麻烦,来不及了!”
随着这句话的响起,只听“啪”的一声,来自书包肩带的拖拽力差点让我站立不稳,等我回过神来,戴着棒球帽的男生已经搭着女生的肩膀站在月台上了,他匆匆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毛茸茸的粉色|猫咪正摇摇欲坠地挂在他的书包上。
那是我扣在肩带上的零钱包!
在车厢门关闭的瞬间我从缝隙中挤了出去,车厢里的人因为这惊险的一幕呼叫起来,站定时,那嘈杂声立即被关闭的门隔绝了。
我大吸一口气,在人群中寻找那顶宝蓝色的棒球帽,然后朝着那方向追了过去。
走到地铁站口他便和女生道别了,他走得很快,就像急着回家一样,穿过车站旁一条老旧的街道,我依然没有追上他的脚步。
就在我累得快要瘫倒的时候,他在横跨小河的水泥桥上驻足,望着潺潺的河水发呆。
趁这个时间我终于跑到了他面前。
“那个……对不起……”我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息。
他转过头来,长长的帽檐下,我依然看不到他的脸。
“有事快说,没事的话我就走了。”他似乎没有耐心听我说完。
“请等一下。”
他收回刚要跨出的脚,挡住了半张脸的帽檐正对着我。
“刚才在地铁里……你的书包挂走了我的东西。”
他愣了一下,摸索着书包的四角,然后轻轻一拉,零钱包便握在了他的手中。
“这是玩具?”他擅自拉开了拉链。
“是钱包。”
他点了一下头,却没有退还的意思,抽出裏面的钱来。
他要做什么?我心裏打起了小鼓。
“只是一些零钱,干吗追这么远?”他一张一张捻着钞票。
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行为是那么唐突、无礼,这和一直以来我对他的感觉大相径庭,我不喜欢这样的他。
“请还给我,如果你想要裏面的钱就拿去,但是请把包还给我。”我听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我不是抢劫犯。”
“对不起。”我惊觉自己的失言,赶忙道歉道,“这是我妈妈送我的包,所以……”
“妈妈送的吗?”
毫无感情的问话响起的同时,他用尽力气把零钱和包一并抛进了河中。
“你……”
水花溅起的轻微声响也让我脑袋轰鸣一片,我瞪着他,鼻子竟然有些发酸。
三个月以来,我曾以为那个挡在我身前,为我隔离危险的他有一颗温暖的心,但此刻从他身上蔓延出来的气息却是那么幽深漠然。从没想到过,第一次的交谈竟会感觉和他距离那么远、那么陌生。
原来一切美好的印象只是我的错觉。
面对他下撇的嘴角,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转身跑下桥,然后沿着河堤滑了下去。
这条河不深,但湍急的河水却在10月的寒风中格外冰冷,我在钱包落入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弯腰下去,却只摸索到那些爬满了青苔的鹅卵石。
那软绵绵的小猫钱包呢,妈妈送我的最后一件礼物,到底在哪儿?
再也找不到了吗?妈妈留给我的东西,就这样永远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我着急地寻找着,却重心一偏滑倒在河中,坐在水中湿淋淋的我终于忍不住掩面哭泣。
而站在桥上的人连看也没看我一眼,那身影消失之前一句冷酷的话语传了过来:“别向我炫耀什么,懂吗?”
<p/><h3 class="center">2</h3>
高烧三天后,我再次站在地铁站的候车台。
5点。
我看了看柱子上的电子钟,以往站在这裏候车的我总是用心期待着和他相遇的那一刻,但今天不同,我在等同一个人,却是满心憎恶。我讨厌他,那个看不到任何表情、任性妄为的家伙。
他出现得很准时,和他并肩走来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漂亮女生,她亲昵地挽着他进了车厢。
经过了两站人少了很多,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挤到他的面前,然后直端端地用眼神向他投示着我的愤怒。
“你认识她?”旁边的女生用胳膊撞了撞他。
“不认识。”他一副懒得理我的样子,揽着女生的腰转了个方向。
这个恶劣的家伙!
我忍住泛滥在眼眶的泪水,为了不引起车厢中其他人的注意,拿出纸和笔快速地写下几个字,举到他的面前:道歉!混小子!
他没有任何反应,而女生尖锐的笑声让我的脸刷地红了一大片:“哈哈哈,她真有趣。”
“怎么了?”他压根就没看到纸上的字。
“她要你道歉,真是莫名其妙。”女生柔软的身体紧靠着他,不屑地看着我。
车厢中的视线在这一刻都聚集了过来,他的嘴角也因为强忍笑意不停地抽动着。
我踮起双脚,气愤地将纸片再次在他面前晃动,连我自己都感觉我的眼睛此刻正喷出滚烫的火苗。
“呵呵,到站了,我们下车。”
他拉起女生的手臂走出车厢,我紧跟在他们的后面,怒气冲冲。
女生边走边频频回头,渐渐显得不安起来。
“她一直跟着我们。”
“别理就好了,我才不信她会一直跟下去。”他收紧了手臂,在女生光滑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然后转头像在等我的反应。
我可没兴趣做真的跟踪狂,更没兴趣看他搂着女生亲热的场景,我追上前去拦在他们身前:“给我道歉!把钱包找回来还我!”
“我没空陪你玩,要跟就跟吧。”他绕开我继续朝前走。
女生用警惕的眼神审视着我:“什么钱包?这丫头不会是想引起你注意吧?像其他女生一样……”
她也知道他经常都和不同的女生一起回家的事?
他显然不耐烦了,加快了脚步想和她拉开距离,却一不小心撞到了迎面而来的路人,在别人的抱怨声中踉跄了几步。
“你怎么了?”女生扶住了他,“老戴着这种帽子会挡住视线的。”
“啰唆,我要回家了。”他甩开她匆匆地朝前走。
“干吗这么早回家,一起吃饭啊!”
“吃什么饭?只是答应让你陪我到地铁站口而已,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传言难道是真的?”
女生的话让他愣住了。
“听说你只接受和你放学同路的女生的表白,但是每天都在地铁站口就直接说要回家,这根本就不是约会,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女生白净的脸因为生气涨得通红。
“我从来没说过这是约会,不愿意就算了。”
他转身要走的时候,我一把拉住了他。
“别想跑!还我钱包!”
“你还真是卖力。”他冷笑一声,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展在我面前,“这些够你买新的了吧?”
“我才不要你的钱,我只要那个钱包!我妈妈做的钱包!”
“妈妈做的钱包了不起吗?你在得意什么?”
“我才不是得意!我只想要回钱包!”
“钱包钱包,真是吵死了!”他把钱摔到我面前,“用这些钱买布买棉花重新做N个都可以啦!”
“如果还能再做我就不会找你了!”
“就是啊,干吗找我,回去找你妈妈就好了!”
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被揭开,我的心痛得无以言表,这种任性的坏家伙怎么可能懂得珍惜金钱买不到的东西,那一张一合的嘴唇在我视线中开始模糊,眼泪就像决了堤的洪水般漫了出来,我忍无可忍地抬手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头上那顶棒球帽应声落地,下一刻,我被眼前那清晰的轮廓怔得屏住了呼吸。
小麦色的皮肤下两道漂亮的弯眉,挺直的鼻梁犹如雕塑般完美,微微开启的嘴唇丰盈而湿润,嘴角依然挂着一弯淡漠的弧度。
这是一种带着冷傲的俊美,美得可以让人窒息,而在这么一张美丽的面孔下,一双瞳仁却矇着一层浅浅的白雾,在光线的照耀下显得诡异极了。
他的眼睛……
“呀——!”尖叫是站在一旁的女生发出的,从和他一起进到车厢时的那种骄傲,到刚刚满脸的嫉妒和疑惑,这些表情此时通通被惊恐所替代,她无法正视那双令人寒战的眼睛,这时才意识到原来他不是戴了白色彩瞳,而是真的眼睛有问题。她吓得倒退两步,落荒而逃。
他吁了一口气,趁没有更多人向他抛来奇怪的视线之前有点艰难地捡起地上的帽子,拍了拍灰尘戴在头上,帽檐的阴影下,那冰冷的瞳色变幻莫测。
“看什么看,没见过瞎子吗?”
“至少你知道我在看你,你没瞎。”我努力保持着镇定。
“哼,有什么区别。”他用修长的手指压了压帽檐,朝着从大厦中间泄露出来的残阳光芒沉沉地说:“现在还能看得到点影像,也许明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连太阳的光线也感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