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n class="center">亲水鱼</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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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的初夏,一个陌生女人带着一个15岁的少年走进了我的世界。我想我永远忘不了当时的场景,平时麻利的爸爸笨拙地端茶递水果招待这对母子,然后一把把我拽到女人面前,恳切的眼神,粗暴的声音:“叫人!”
“叫什么?”那时的我茫然地抬起头问爸爸。他肯定没想过我会问这种问题,愣了愣,又吼道:“叫妈妈!”
妈妈,这个在我生命里陌生了12年的词语叫我如何能一口叫出。我想了想,抬起头,指着那个从一进门就冷漠着一张脸的男生问爸爸:“那他呢?他有叫过你爸爸吗?”
爸爸再次愣住,看了女人一眼,又急切对我吼道:“快点叫!哪来那么多问题?”
“可是——”我的可是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冰冷的“爸爸”给打断了。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生,他也看着我,冷冷的眼神,冷冷的表情,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是在说——该你了。好吧,你来抢我的爸爸,就别怪我抢你的妈妈。我抬起头,看着一脸殷切期盼着我的女人,笑靥如花地甜甜叫了声:“妈妈。”眼角斜瞄了下旁边的男生,果然是一副吃到苍蝇似的嫌恶表情。我还没来得及小庆我的胜利,就被女人拥在了怀里。“好孩子,好孩子!”她哽咽着说。原来这就是妈妈的怀抱——满满的温暖。也许我会喜欢上这个爸爸深爱的女人。
从第一眼我就知道陈作不喜欢我和爸爸,我们是他和他妈妈世界的入侵者,被分享曾经独自拥有的爱是每个人都憎恨的事吧。我也恨他和他妈妈来分享我爸爸的爱。我和他毫无悬念地暗地里水火不容,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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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作是市重点中学的高材生,他是外人眼中品学兼优的优秀少年。但是在我眼中他就只是一个会读书的冷血机器。可是就这么一个冷血的只会读书的机器却成了我人生的榜样。爸爸三令五申地说:“杜小叶,你要是考不进哥哥的学校我就揍你。”每每这个时候,妈妈就会把我搂进怀里爱怜地说:“我们小叶这么聪明一定能考上的。”话虽是这么说,她还是多此一举地强迫陈作给我补习。
陈作住校,每周末都会回家给我补习。我们通常在书房坐着一整天不讲一句话。他看书,上网,打游戏。我做题,做题,还是做题。每周都会有一套新的试题,题不算太难,但是量却大得惊人。我想这就是他折磨我的方式,他想让我做题做到筋疲力尽,没有多余的精力在妈妈面前做戏给他看。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小升初考试前夕。又是一个周末,周六早上9点,陈作准时进了书房,将试题丢给我,然后坐到窗前,开始看书。
我看着他冷清的后背,很想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15岁的少年怎么可以如此冷傲。
翻开卷子,密密麻麻的试题看得我一阵头昏眼花,我揉了揉太阳穴,开始做题。近一个月的高强度练题果然是用脑过度了,一道题半天也解不出来,猛一集中精神,眼前突然一黑,脑袋不受控制地砸在了桌上,痛是我最后的感觉。
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己的床上,额头上有毛巾,房间里没有人。
“陈作!”我大声地叫。然后听到“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陈作淡漠着表情走到我床前,拿掉我额头上的毛巾,用手试了试温度,然后转身离开。怎么可以这样?在他走出房门之前,我急忙叫住了他。他转过身,看着我,眉头轻微皱了皱,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我,可是没办法,现在家里只有他了,我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厚着脸皮开了口:“我饿了。”他淡淡地应了声,然后转身出了我房间。
我真是脑子坏掉了才会跟他讲饿了。真是不争气的胃,饿也不会挑时间。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去厨房找吃的,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陈作端着一碗粥朝我走来。
“回去躺好。”他简短地吐出四个字。
我有些难以置信地指了指他手中的粥,问道:“给我的?”
“废话!”陈作横了我一眼。
我转身,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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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过后,我们的关系好像有了些许的改善。去陈作所在的学校参加小升初招生考试又是他作陪,当然是被妈妈威胁的。在公车站等车的时候,看着一脸不耐烦的陈作,我有些难过。
“如果——”
“车来了。”他边说边将我拉到他前面,上车后把我塞到一个角落里,并挡在我旁边。车上全是去参加考试的学生,所以人很多,车很挤。看着他艰难地为我挡出这么一个略微宽松的空间,我的心裏暖暖的。我其实没有他讨厌我那般讨厌他。也许我根本就已经不再讨厌他了也说不定。
下了车后,看到陈作的衬衣湿了一大片,怔怔地有些出神。
“好好考就行了,不要有什么压力。”他说。我回过神,他是在给我打气吗?我对他笑笑,他撇过脸,没有表情。心裏有些微微的失望,不过没有表情才是他的习用表情。
“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他淡淡地开了口。
我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上车之前,你说‘如果’。”他不紧不慢地提醒。
“哦,我是想说如果你不想陪我来考试可以不用来的。没关系,我自己能行,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埋越低,心裏冒出一股说不说来的委屈。
“到了。”他突兀地站住,插了句话进来。额头惯性地撞到了他的后背,我吃痛地揉了揉,抬头问道:“什么到了?”
“考场。”他解释了两个字,然后盯着我的额头看,我埋下头应了声,然后又有些气恼地问:“你刚刚听我讲话了吗?”
“听了。进去吧。考完试我过来接你去吃饭。”末了他又加了句:“好好考。”
好好考,我乐飘飘地想,他这也算是关心我吧。
我果然考得很好,原来题量偏大是这所学校的出题风格。幸好习惯了这种题型和题量。陈作,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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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住校却被妈妈极力反对。怎么努力争取都没办法妥协,我彻底愤怒了,失去理智地衝着她大吼:“你凭什么管我呀?你又不是我亲妈!你管好陈作的事就行了,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我的话音刚落爸爸的巴掌就挥了过来。清脆的人生第一巴掌!我愤恨地瞪着眼前的两个人,妈妈冲过来要看我的脸,我甩开她的手,大声地吼道:“我恨你!”冲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了刚回家的陈作,他冷冷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觉得更火大。“让开!”我大力地推开他,冲了出去。“陈作,快点拉住她!”背后是妈妈带着哭腔的声音。
在楼下的花园里兀自哭了半天才停下来。“哭完了就回家吧。”身边传来陈作的声音。
“我不回去!”我倔强地说,“我要去我同学家,这个家里我没法待下去了,连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
“不让你住校就是没有人身自由?”陈作笑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笑,可是该死地笑得不是时候。
“谁让你笑了?”我火大地说。
他收住笑容看着我,我别过脸,没什么底气地说:“我走了,你就跟他们说你拉不住我。”话音一落就直接被陈作给扛在了肩上:“连你都拉不住不是笑话吗?小孩一个,就知道闹别扭。”
“你放我下来!”我脸憋得通红。被爸爸这样扛过也不是一两次了,一定是呼吸不畅,一定是这样没错。越这样想着越觉得不安,挣扎的动作也越大了。
“不要闹了。”陈作一巴掌打在我屁股上,我的脸红得更不像话了,连反驳的力气都使不上,声若蚊蝇地嘟哝道:“怎么能,怎么能——”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在陈作耳边说出打屁股这样的字眼。
“到家了记得跟大人道歉,乖乖地住家,住校不是好玩的事情。”见我安静下来,陈作颇为认真地说道。
“又不是我的错!”我大声地反驳,身子气得顿时直了起来,住家还得道歉——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陈作抱住我腿的手明显加重了力道。巴掌再次落到了我的屁股上,这次顾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的我大声地在他肩上吼道:“谁让你打我屁股的?浑蛋!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巴掌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打得我偃旗息鼓,真的是因为痛。我没有出息没有形象地嚎啕大哭。身子缓缓落在陈作胸前,他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别哭了。马上就是初中生了,应该学着懂事才对。”
我理直气壮地抓起陈作胸前的衣服抹自己的眼泪鼻涕。陈作颇为无奈地看着我苦笑。我皱了皱眉,故意问道:“我都是初中生了你干吗还打我屁股啊?”
陈作愣了愣,视线转向别处,不太自然地解释着:“惩罚像小孩子一样任性的人当然得拿出惩罚小孩子的方法。快点回去了!爸妈该担心了。”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凶巴巴的,边说边伸出双手把我推到前面走。
我在心裏悄悄呼了口气,算了吧,反正已经被打了,难道我还能还手打回去吗?这种事情好像越争执越尴尬,连气氛都会变得诡异起来。陈作现在的表情应该是怎样的呢?心裏这样想着,头也跟着就往后转,还没转到九十度就被身后的人给扳了回来。
“好好看路。”颇为严肃的声音,看来是冷着一张脸。打了我应该要自责才对,好好在我背后反省吧。我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真怀疑刚刚被打得鬼哭狼嚎的家伙是不是自己。唉!我的住校计划只能就此宣布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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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初中后,我有了一个新朋友——杨菲。她每天都会在我耳边唠叨,小升初考试那天她对一个男生一见锺情可惜也仅仅是一见锺情没有下文的遗憾事。我觉得很哑然,我们才多大的人啊?爱情这种东西应该还比较遥远吧,而且一见锺情,那该是多么玄乎的一件事情啊。“一见如敌”还比较实际,至少我和陈作就是这样,现在我们应该算不上是敌人了吧。这样想着心裏有点喜滋滋的感觉,嘴角也不自禁地往上翘,后知后觉地发现后使劲扯了扯自己的嘴角。杜小叶!不能笑得像个白痴!
转眼就到了圣诞节,早上出门的时候,妈妈叮嘱我记得叫陈作回家。我点头答应,妈妈是想一家人过圣诞节吧,如果陈作住家里应该也不错。午休的时候我准备去高中部找陈作,在学校里如果我不主动找他我就永远没有机会看到他。真不知道是因为学校太大还是他太低调。
“小叶,我找到那个男生了,能陪我去高中部找他吗?”杨菲拦着正准备出教室的我。我没有丝毫犹豫就点了头,正好我也是要去高中部,毕竟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找陈作还是有点胆怯。看到陈作后,杨菲一脸呆掉,嘴裏喃喃自语:“小叶,你要找的人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又瞬间恢复了正常,一只手紧紧地拽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悄悄将她买的可爱人偶递到我手里,示意我交给陈作。原来杨菲一见锺情的对象是陈作。明白过后,心裏隐隐地觉得不是滋味。接手后直愣愣地将人偶递给陈作,感觉自己有点赌气的成分,又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
陈作皱着眉头看着我,却没有接过去。我有些火大地将人偶硬塞到他手里,口气不善地说:“你的礼物,拿着。”旁边有围观的男生见状开始起哄。“别瞎起哄,她是我妹妹。”陈作斜了一眼旁边的男生,然后看着我,眼底有了笑意。我变得浑身不自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