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电话扣在肩胛骨上,轻轻敲打了两下。这宝石手机像磕在坚硬的石头上似的,叩叩作响。
“要出门?”资秀媛问。
董亚宁嗯了一声,说:“要出去见个朋友。”他走过去,坐在茶几边上。他故意的看着母亲——她总是特别忌讳他无状的举动,以前便无时无刻不提醒他要注意举止,要显得有教养有礼貌。尽管她那些西式的繁琐规矩,总让他不耐烦——但是母亲此时却只是目光深沉的看着他。他把手边的杯子递给她,微笑着问:“没兴趣知道我去见谁?”
资秀媛接了杯子,仍是看着儿子,隔了一会儿,才说:“你去吧……早点儿回来。我给你做晚饭,等着你。”
董亚宁攥着手机壳,漂亮的嘴角弯弯的,说:“我怎么印象里,好像觉得您可多年没给我和芳菲做过一顿饭了。还会做嘛?”
资秀媛忽然的将杯子拍在茶几上,水溅了亚宁一身,她哑着嗓子吼道:“让你早点儿回来就早点儿回来!”
发间黑色的珍珠发饰都在乱战。
董亚宁说:“好好好!一定早点儿回来。那我先上去换衣服。”
资秀媛揉按着额头,挥挥手。
董亚宁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换衣服的时候他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他发现自己的头发长了。因此看起来有点儿颓废和懒洋洋的,也就并不奇怪。他想在见人之前,得去先理一下发。他拍了拍胸口。胸腔震颤的发出闷响……芳菲总是说他一拳打不透。精壮结实的是活生生的铁杆儿庄稼。他每听到芳菲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形容就会笑。芳菲有时候是根本闹不清那些典故,不像他,多数时候其实他是故意的。
他想芳菲这丫头,经此一役,才看出来,其实成熟多了。
他心裏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如果可能,芳菲若永远只是个不懂事的妹妹就好。
颈子上挂了一条细细的皮绳,系着一枚淡金色的指环。配皮绳的时候店里的经理很讶异,因为熟,彼此讲话才有些没顾忌。她说董先生这种成色的东西,这么细致的戴着,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他就笑笑,说我才不会说出来让你们去议论我呢。
其实跟人说说本来也没什么,说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他不想跟人分享这样隐私的事。因为这枚戒指的来处,也因为心裏想过的,这枚戒指的去处……他系好扣子,戒指便藏在衬衫了裏面。于是仅仅从外表来看,他与平时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就算是有异常,他也不在乎。
他下楼来的时候见母亲已经不在沙发上,只有旺财仍然趴在那里,看到他要出门,只有目光跟着他的脚步移动。厨房里有些响动。他拐到后面厨房的门口,出门前是要打个招呼才走。
看到厨房里,母亲戴着围裙和花镜,正仔细的挑拣着操作台上铺开的各种各样的药材。站的老远已经有种浓的呛人的药味。他敏感的鼻子受了刺|激,立刻打了几个喷嚏。
他急忙掏出手帕擦着鼻子,抱怨道:“您这是弄什么东西呢?”
资秀媛抬头看看亚宁,知道他要出门了,说:“注意安全。”
“我现在估计是这四九城里最安全的人。有见过这么受保护的人么?”董亚宁走过去,嬉皮笑脸的说着,从背后抱了母亲,说:“那我回来就有的吃了?”
在旁边忙活着的保姆林阿姨看到,说:“今儿可别找理由说东西不合胃口不吃了。你妈妈亲自下厨,就算是毒药你也得灌下去。”她说着低头继续拔那乌鸡的毛。也戴着花镜。
董亚宁哈哈笑着,依样子过来蹭了下他的老保姆的脸庞,说:“阿姨,瞧您这一肚子怨气,我昨儿不就是因为胃口不好不想吃么,今儿早起还不是把您给炖的那什么鱼胶都给咽下去了?那东西多难吃您不知道啊?我还不够乖啊?”
林阿姨笑着赶他快走。等董亚宁出了门,她和资秀媛都好久没有说话。只是她叹了口气,说:“昨晚上一碗鱼胶端给他,他闻到味道就吐了。大概怕我担心,早起我给他煮白粥,他就说惦记昨晚那碗液体金子。我还怕他吃不下去,哪成想他一口气全咽下去了。我就想亚宁从小就皮实,身体底子好……”
资秀媛拿着镊子挑拣着人参,听着林阿姨的话,静默了片刻,说:“嗯……我去给他爷爷打个电话。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样了。”
她说着,便走出了厨房。
号码连续拨了好几遍,都是拨到中途便错了号。她到底停下来定了定神。
电话又过了好久才接通。在昨天便已经赶过去照顾爷爷的芳菲,在电话里跟她说,还好。
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雨一直下,总觉得这样的雨绵绵不绝,好像天漏了一样。她一边嘱咐芳菲好好照顾爷爷如果有可能就把爷爷接过来,一边想着,刚刚亚宁站在这裏向外看着的时候,究竟是看到了什么?
明明站在相同的位置能看到同样的风景,她却觉得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够透彻的了解儿子的思想。而且越来越不了解。这种不了解,让她痛彻心肺。
****************
郗屹湘陪着姑姑邱亚拉带着Allen冒雨来到这家发廊,还没坐下邱亚拉就说:“这就是崇碧吹的动动剪刀就几千刀的地方?瞅着也不怎么样么。”
屹湘拉着Allen的手,看着因为要理发而嘟着嘴的Allen,说:“崇碧哪儿有吹牛啊。都是您,她说来了提她的名字,您就问什么金贵地方。”姑姑今天复诊,在家里便说想吃意大利菜。崇碧便说要吃意大利菜去Cavoni,我在那里是挂账的。然后说多多的头发长长了,要不要去理发?那家菜馆对面有间形象工作室,服务不错,可以去试试。她也觉得多多该理发了,前额的头发蜷蜷的,长了,就更像个模样爱娇的女孩儿了。只是多多听说要一起出来吃饭很高兴,继而听说要理发就开始磨磨蹭蹭的了。邱亚拉揭穿他,说这孩子从小就“护头”,让他理个发比登天还难……
邱亚拉听屹湘这么说,就道:“我这不是在美国当农民久了么。”
“等下让人给您也弄个酷酷的发型。”屹湘看看姑姑戴着的帽子。那帽子下面的头发长的相当怪异,大概要很久才能恢复原状。
“好啊,我这阴阳头也该弄的像个样子。”邱亚拉说着已经将帽子摘下来,过来招呼他们的店员冷不丁看到,先怔了怔才开口引导他们往里走。
店规模不大,也安静的很,装修并不奢华,但是极整洁。
屹湘果然在提了崇碧的名字之后,虽然店员表示没有预约可能马上安排接受服务会有困难,还是尽快的将首席发型师给请了出来——屹湘看到这位法籍中年男子,心想这就是崇碧说的,号称首席,其实店里也就只有他一位的发型师了——个子矮小的男人板着脸说我是弗朗索瓦。他伸手过来跟屹湘握手,屹湘留意到他手臂上半点儿发茬子都没有。实际上弗拉索瓦全身上下干净洁白的倒像是从面包店操作间出来。他虽然模样很冷淡,但是仍客气的解释说今天虽然下着雨,原先预约的客户都没有来,只是突然到访的客人您几位是第二拨儿,请容我先照顾先来的客人,请你们等一等。
屹湘便说给他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