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芳菲!”董亚宁高声嚷嚷着。芳菲用药棉沾了碘酒给他处理伤处,下手重了点儿。他手背蹭着下巴,下巴红肿,嘴角裂开,一碰的疼的很,说:“轻点儿成吗?我又没上赶着让你给我擦药。”
芳菲坐在哥哥对面。
哥哥回家来,一身酒气就罢了,脸上这块怵目惊心的伤,显然是新添的。
送他回来的佟金戈是不会告诉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在哥哥手上也没看到有伤处,所以推断下来,应该是他挨了揍——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除了父亲,她印象里还真没有几个人对哥哥动手还能讨到便宜的。
不是董亚宁太强大,而是他真动起手来,是有股子不要命的劲儿的。
“你能出去了吧?”董亚宁掸了掸外衣。浅青灰色的亚麻外衣上,沾了青草汁液,看上去脏乎乎的,还有种不明的味道。那是因为他终于还是大吐特吐了一回。晚上几乎什么都没吃,净喝酒了,吐出来的就都是酒……他看着并不打算马上挪窝的芳菲,皱眉道:“别让我撵你啊。”他说着脱了外套,团了下扔在一边。
“你今天是不是见湘湘了?”芳菲问。
董亚宁手臂撑了下膝盖就要站起来,被芳菲推了一把,又坐回去,恼火的叫道:“我见谁,关你什么事?”
“不是她,你落不到这步田地。”芳菲说。
“你说什么呢?”董亚宁厉声。
“我对她绝对没什么恶意。就是觉得对你来说,没有遇到她,可能更好。就是继续做个王八蛋,也是个幸福的王八蛋。”芳菲说。
董亚宁看着芳菲。
芳菲看起来很疲劳。他进家门的时候,芳菲也刚刚到家。放下行李就来看他了,没顾上休息。眍着的眼睛,显得更大些,眼神却更空洞。看着他,失焦了似的。
董亚宁清了下喉咙,郁闷恼火的心情,硬生生的被压下去,说:“我要洗澡了。你出去。”
“爷爷当着我的面,对所有的事情,一字不提。好几天,我在那儿,他也不说话。每天就是结网,抽烟,吃饭,睡觉。开头爸打了几个电话过去,爷爷既不接,也不同意他回去。末了爸还是回去了。我不知道爷爷跟爸有没有说什么,反正我只知道,爸在爷爷房门外的地上跪了一宿。爷爷第二天早上起床,说要去海边走走,爸跟着去的。我没跟过去。我想他们独处下比较好。”芳菲简短的交代着这次回乡的行程。交代的简短,不妨碍董亚宁将整个过程中的细节补充完整,也就知道了行程中的每一个人,都经历了怎么样的痛苦和压抑。
“爷爷还行?”他眼睛看着别处。
“我不知道。”芳菲说。
“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芳菲反问。
“你不是在哪儿吗?”
“我现在还在你面前坐着呢,你脑子里转什么念头,我知道么?”芳菲大声,“爷爷什么都不说,只管撵我们走。他宁可自己獃着。跟你一样。”芳菲狠狠的咬着后面的字句。
董亚宁被芳菲说的暂时没了话。好半晌才返过乏来时的,问:“你刚刚说,爷爷就是结网、抽烟、吃饭、睡觉?”
“嗯。有时候也不是结网,那些旧网,补补洞。饭都是他做,我想做他不让动手。”芳菲想起来陪爷爷过的这几天,简直要哭出来。长这么大,她头一次跟爷爷单独相处这么久。脾气火爆的爷爷,沉默寡言到让她不安。可是她也只有默默的陪着爷爷。吃着爷爷做的最简单的饭。那些饭,即便是她没有心情糟糕到难以下咽,也不会觉得很好吃。清淡简单到粗糙。爷爷大概是知道她娇气的,但是并不责怪她,细心的给她做紫菜蛋花汤。新鲜的紫菜,味道非常好。她就靠那个度日……看上去爷爷依旧安稳度日,并没有责怪任何人,就是这种不责怪,更让她难以接受。
“他向来不喜欢人插手他的日常生活。”董亚宁深深的了解爷爷。
“前几天,我跟他上过一次船。”芳菲说。
董亚宁笑笑。
芳菲上船就晕的,肯跟着爷爷去,那是心疼爷爷也心疼到了十二分。
他心中略有些宽慰。只是不说话。窗口对着的位置,是能看到外祖父的房间,那里亮着灯,想必也没有休息。
今晚从他回来,还没有听到那边传来任何异常的声响,连一声咳嗽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