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崇磬瞪了他一眼,弯身对着旺财摇了摇头,说:“叫那么大声儿,攒了一年的指标今天都用光了。”他说着,摸摸旺财的头。旺财罕见的并不配合跟他互动,梗着脖子,歪着头看向他身后,攻击的姿势更明显了。叶崇磬将手里的东西交给董亚宁,“我原来指望能安安稳稳的带走它呢。”
董亚宁把皮绳递给叶崇磬,笑笑。
他背转身,将那塑封的针管取出来,处理了下针管中的气体,回身蹲下来,点着旺财的大鼻子,那鼻尖儿湿湿的。他看了它一会儿,说:“等下乖乖的跟叶伯伯走,听到没?”他说着把针头刺进旺财身上,迅速的推进。旺财乖乖的被他打了这一针,茫然的看着他。董亚宁捧着旺财的大头,它热乎乎的大舌头突然对着他脸上舔了好几下,呱唧呱唧的,他脸上顿时满是口水。
董亚宁大笑起来,一边抹着脸,一边揉着旺财的头骂它“狗东西”……然后,他看着它,慢慢的倒下去……药效十分的强劲,整个过程十分的短暂,旺财在闭上眼睛之前,仍然是盯着他的,似乎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董亚宁缓缓的摸着旺财的毛,站起来。
“交给你了。”他微笑着对叶崇磬说。
转身下船,他抬手跟等在前面的便衣们打了个招呼。
叶崇磬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背。
这一下疼的他眼前发黑,差点身子一斜要栽进海里去。还好他够镇定,笑嘻嘻的,稳稳的迈过去。
“毛政委,又见面了。”董亚宁站下,挠了挠头顶。站在他面前的这些人里,他能马上认出来的,就只有毛晓琨了。毛晓琨扶了下金丝眼镜。蒙了一层水雾的镜片后的眼睛,露出清冷而锐利的光。这回倒是他先伸出手来,要跟董亚宁握手。董亚宁虽有点儿意外,倒也安之若素,微笑着说:“给您添麻烦了,这么大老远还亲自来。让这边人把我办了就行了嘛。”
毛晓琨摊了下手,半真半假的说:“我也不想这样。谁让上头重视你。”
董亚宁说:“懂。该怎么着怎么着。”
毛晓琨松开手,看了董亚宁双手一并,只说:“我让人开车过来。”他对身边的同事眼神示意。那位便衣马上转身走开两步,打电话去了。
车子开进码头之前,没有人离开,也没有人说话。
董亚宁上了车,毛晓琨坐在他身边。
一排车子徐徐的开出码头。
“有烟吗?”董亚宁在毛晓琨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的时候,问道。他白皙的面颊上,已经没有了刚刚上车前的好颜色,代之以密密的汗。棉T恤的圆领,已经被浸湿了。车子里空调风很凉了,他汗出如浆。握住矿泉水瓶的手在抖。
毛晓琨发觉不对,忙问:“你怎么了?”
他微笑着,说:“没什么。烟瘾犯了。”
他不想说。不想说身体里那奇怪的东西,长在了哪儿、又扩到了哪儿,没有那力气。纵有力气也不想对不相干的人解释。
疼,就忍。直到忍不住为止。
他看着窗外,夜色中,海、岸、海中岛、岸上家,都在迅速向后退去,离他,是越来越远了……
……
屹湘坐在机舱里,望着舷窗外的机场。
已近午夜,起起落落的飞机架次间隔开始拉长。而每一架起飞的飞机,发出的各种噪音,都带给她的心脏巨大的冲击。
空乘过来问过她两次。第一次问她要不要换衣服,说有给她准备好的衣服,她说不用,我穿这样就好。她并不觉得自己这副打扮有什么不妥,也许在这豪华私人飞机的机舱里,满身的海味太不匹配。第二次问她需要点儿什么喝的或者吃的。她也说不用,我不渴也不饿。两次她都省略了“谢谢”,最后一次还加了一句:“让我自己呆一会儿,拜托。”
她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憔悴而虚弱,脸色绯红,嘴唇发紫。也不知道别人隔了老远就能看出来她情绪不稳定,身上的温度很高,应该是在发烧的。她只知道自己需要这么一段时间,离开她刚刚的经历……她转了下座椅,正对着舷窗。
一架正在徐徐驶出停机位,往跑道方向驶去。在接近跑道起点处,却又停住,已经停了有好一会儿。
她听到有人在说话,远而模糊,没有脚步声,却有一股雨气近了。
外面又下起了雨,机舱里充斥着细细密密的雨声。
隔着桌子的另一边,叶崇磬坐下来。
屹湘仍盯着舷窗,看到那架飞机仍没有起飞的迹象,她转了下脸。
叶崇磬点了点头。
叶崇磬身边是安静的有些呆滞的旺财。
“还有多久,你知道吗?”她终究是问出来。指尖开始麻痹,通往心脏的位置,一路麻痹下去。
长久的沉默。
跑道边出现了一辆呼啸而至的救护车,她看到,那一闪一闪的蓝幽幽的光,让麻痹感在加重。
“相信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他可能缺少很多东西,但绝不缺少勇气。”叶崇磬说。
屹湘将遮阳板拉下来,外面的风雨交加被遮住了。
她不想看到救护车,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
叶崇磬解开了旺财的绳索。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人帮忙把它送上来。它却软塌塌地趴在地毯上。他喂给它水。等下在起飞前还要把它送进笼子里固定住。
屹湘离开了她的座位,坐到旺财的身旁。
她摸着旺财的头,低头,蹭了它一下。
它柔软的毛扫到她的眼睛,她立即眨眼,眨的泪水涌出来。她急忙擦掉。
叶崇磬看着她,明明哽咽,却微笑着问他:“我们什么时候能走?我得赶上明天早上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