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都不讲话,都以为这个过程会很快结束,但她着实忙活了一阵,竟不知道原来她在这个家里留下了太多痕迹。从书籍到化妆品,从玩偶到鞋子,太多……渐渐,她开始往编织袋里扔包包首饰之类的奢侈品。
韩廷的目光无声跟着她走,偶尔在物件和她身上移动。
纪星察觉到,撇清地说:“不是我的我不要。是我的,一样不留。”拿起一个包包,“你送给我的东西都是我的。”
韩廷做了个请的手势。
纪星恨得咬牙:“不然留着让你送给下一任小女朋友,想得美!”
韩廷被她这莫名其妙的话气得笑起来:“都这时候了,还有功夫操心我的下任呢?再说,我要送也得买新的不是?”
砰!
她手里的包包狠狠砸进袋子,砸得哗啦响,跟不要钱似的。
韩廷也微冷了脸,却也不激她了。
她泄愤地把包包往编织袋里扔,噼里啪啦。
他瞧着,问:“你这是搬东西呢还是拆房子呢?”
她繃着脸继续收拾,动静稍小了。一个人捣鼓好半天,终于收好一个大行李箱和两个大编织袋,鼓鼓囊囊的,差点儿没把她整个人淹没。
韩廷要帮她拿,她不让,非自己拖下楼去。
韩廷:“我叫人送你。”
纪星:“我自己叫车。”
韩廷:“外头的车进不来。”
纪星:“我自己拖去小区门口。”
韩廷:“你能别这么犟么?”
纪星:“你能别管我么?”
韩廷:“那您请好了。”
纪星:“……”
她跟蜗牛一样拖着东西走到门口。
韩廷咬了下牙,终于上前一步,握住她手腕将她扯回来。
她猛地撞去他身前,睁大眼睛惊愕仰望着他。
她挣了几下,挣不脱,原本强硬的脸色顿时就有些失控的迹象。
“纪星。”他忽轻声唤她,眼眸深深,“我……”
她怔住,一瞬不眨,像等着什么,却又怕什么。
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很缓慢地接近她,想触吻她;她起先没动,似乎心裏也有挣扎。但最终,她别过头去,和他的唇擦擦而过。
她紧紧闭上眼睛,嘴唇在颤。
他终究是没为难她,许久,他说:“我送你,好不好?”
她眼中浮起泪雾,迅速眨去;不看他,只是摇头:“不好。”
他于是松了她的手。
她拉开了大门。
“韩先生,”她背对着他,说,“这段时间,承蒙关照了。”
她做出毫不留恋的样子,大力拖着箱子和袋子走。可半路却慢了下来,这一走,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渐渐,她脚步放慢,嘴角耷拉;眼眶里涌起泪水又咽回去;再涌起,再咽回去。
还未来得及分辨就戛然而止的爱,似乎不够清晰,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场恋爱,叫她伤筋动骨了。
再一次摔倒,比上次更痛。
可还不错,有长进,至少走的时候不会哭了。这是不是说明她长大了,成熟了。
韩廷站在二楼卧室的阳台上,看她拖着箱子和袋子蜗牛一样走远,脑袋垂着,肩膀也垮下去,时不时停下,揉揉眼睛,像个手下败将,一次也没回头。
他却觉得,谁输谁赢,还真说不准。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直到最后,冬天干枯的树桠把她的影子剪碎,再也看不见了。
他给唐宋打了个电话,说:“去送她。”
……
纪星收拾好星辰,很快离京回常州过春节。
苏之舟去高铁站送她。
等车的间隙,苏之舟问:“真想清楚了?”
“嗯。”纪星点头,“一把手的位置,果然是不太适合我。我的性格和感性思维……你也懂。现在回想,冲动下的很多选择都欠考虑。比如创业,美其名曰实现梦想,实际为了逃避打工的束缚和困境。能走到今天,全靠上天保佑。还做了很多自己都讨厌自己的事,所以这段时间好好清净一下,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再不好好做规划,时间一晃而过,就迟了。你好好干吧,星辰的股份,我留着分红的,给我多挣点儿钱啊!”
苏之舟苦笑:“你后悔了?”
“没啊。”纪星愣道,“星辰的这段经历对我来说最宝贵了。”
苏之舟点点头,又叹:“可我也不适合做一把手,我都不知道以后该拿星辰怎么办?”
“星辰……应该会跟其他公司合并,但现在的员工不会受影响。你们只管好好工作啦。”
要进站了。两人挥手告别,年后再见。
动车开启时,纪星再度想起星辰,想到她终将并入瀚海或东扬的命运,竟已不知自己内心作何感想。
除夕那天,一大帮亲戚聚在奶奶家吃团年饭。
席间家人互相敬酒祝福。
亲戚们都祝纪星身体健康事业顺利,她同样回祝大家。
到了妈妈这儿,纪星捧着果汁,祝妈妈开开心心越来越年轻;
妈妈也跟她碰杯,只说了一句:“希望星星在新的一年,身边能有个爱你的人。”
莫名的,纪星眼眶霎时就红了,赶紧仰头喝下一杯橙汁。
饭后,家人们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看春晚的看春晚。伯伯家的姐姐在阳台上跟男朋友煲电话粥。
纪星独自回房,窝在懒人沙发里,一边发呆一边抠手。
门开,妈妈进来了。
纪星眼神躲闪,低下头。她早早地说春节会带男朋友回来,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转眼就分手。
妈妈到她身边坐下,什么也没问,摸了摸她的头。
纪星不吭声,眼泪就掉了下来。
妈妈问:“妈妈刚才说的话让你难过了?”
她摇头:“跟你没关系。”
“星星啊,你的事妈妈不问了。我们不管一辰,也不管这个什么韩廷。他们不适合,就算了。过去的都过去,新年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星星这么棒,这么好,将来一定会找到一个真心爱你,对你好的人。”
“找不到的。”纪星摇头,泪水滑落,“别人凭什么对我好,照顾我爱我呢?只有你觉得我好,因为你是妈妈,你觉得我哪里都好。可我一点儿都不好,你不知道。”她拿手捂住泪湿的脸庞,摇头,“……我哪儿都不好。一点儿都不值得人喜欢,不值得别人对我好。所以一辰才会跟我分手,所以韩廷才……”
她埋住脑袋,呜呜哭了起来。
……
快零点的时候,韩廷从西边回了东边。
除夕之夜,路上一辆车也没有。
他独自回家,进了书房打开电脑。
今晚没有工作处理,他又关了电脑,起身整理文件,几张纸掉落出来,上头写满“纪星”的名字。
他拿起来看,忽然就想起了她坐在他怀里练字的模样。
正愣神呢,肖亦骁打电话过来,说在他家门口。韩廷遥控开了门,拿文件夹将那几张纸盖住。
肖亦骁一进门就笑:“刚在建国门那儿看见你车从我跟前嗖过去,你丫开飞碟呢?大过年的,又待家里做什么,走,出去遛个弯儿。”
韩廷坐进办公椅里,摇头:“您饶了我吧,刚想安生一会儿。”
肖亦骁瞅他半刻,也知道怎么回事,问:“那姑娘搬走了?”
“嗯。”
肖亦骁叹气:“白费了我送出广厦的控股,给你把星辰捞回来。”
韩廷起先没说话。他原以为拿住星辰,就拿住了她。
他只说:“让韩苑看清常河也好。我以后还需要跟她合作。”
“也不值。”肖亦骁仍是可惜,“广厦就这么放出去,留下祸根,还不知道以后得付出什么代价。”
韩廷皱眉:“你丫能闭嘴了么?”
“行。”肖亦骁做了个给嘴巴上拉链的手势,坐在他对面翘起二郎腿。对坐了一会儿,肖亦骁忽然惊讶地问:“你该不会是爱上她了?”
韩廷默了半刻,说:“定义爱这个字。”
肖亦骁挑眉:“这还不简单?想跟她过一辈子,心甘情愿过一辈子。”
韩廷不经意动了下嘴唇,肖亦骁却又补充:“哦对了,还得是——非她不可。换作其他人都不行。就只想要她这一个女人。”
韩廷沉默。
安安静静。
肖亦骁起身:“出去兜个风?”
韩廷亦起身:“走吧。”
出了门,除夕的寒风吹着,韩廷吸一口气进胸腔,冰冰凉凉。手机响起消息提醒,是群发的祝福语。
他删了对话框,却看见纪星的头像,轻轻点开,一排排的“韩先生韩先生~”夹杂着卖萌可爱的表情包。
突然,毫无预兆的,他心上扯过一丝陌生的剧痛,像冷风下裂开的冰面。
他再次用力吸了口气,将手机塞进口袋走下草坪,无意抬头,看见北方墨蓝色的夜空中,挂着一颗灿烂而孤独的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