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忙惯了,一旦闲下来,温冉就有些无聊。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陪同母亲一起料理父亲留下的那些花花草草,一边剪枝修叶,一边跟母亲闲聊。
温冉有个忽然的发现,那就是,自从叶老师“家访”之后,或者说自从那一巴掌之后,她跟母亲的关系有了更深一层的发展。以往她当她是严师,现在更多的是慈母。
“冉冉,妈妈有件事要跟你说。”妈妈忽然放下剪刀,看着她。
“嗯?”她微微仰头,手里的动作却是不停。
“还记不记得元旦那几天,我对你讲,不让你回来?”
“嗯。”剪刀微微一顿,温冉努力恢复平静,轻声问道,“怎么了?”
温太太叹一口气:“其实那几天,我生了一场病,住进了医院。”
“哦?”温冉微微抬头,有些诧异母亲会说出来。
温太太微笑,顺了顺她的头发:“是腰那儿的老毛病犯了,住了几天医院,没跟你说,是怕你担心。”
她早知道了,也担心过了,放下剪刀,温冉低声:“那您现在告诉我这个,就不怕我担心生您的气啊?”
温太太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那几天正好你小叔来T市开会,你现在知道了,行之他隔断时间总是会来家里看一看,他来的时候,我正好毛病发作,你小叔就把我送去了医院。你叶老师,也在。”
叶老师也在?
“我记得那时候您说过,叶老师来过家里——”
温太太愧疚一笑:“不是家里,是医院。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他是天天来看我,也难为他了。听行之说他工作很忙,整天这样两市之间来回跑,一定很累。”
温冉愣在那里:“你是说,那几天,叶老师天天去医院?”
“那时候我就想,一个老师怎么会为学生的家长尽心到这种地步。后来……”温太太顿了顿,看着女儿微红的脸,笑道,“你呀,也是走运了,有一个年轻人肯为你做这么多。”
温冉低头,那几天她真是乱透了,先是爷爷扔给她的赵洧川,而后是伯母告知她母亲生病的消息。当然,这些或许算不了什么,最让她无措的,就是他的表白了。她刻意不见他,而他也想知道一般,不在她面前出现。温冉现在无法想象,那段时间,就在她想着怎样拒绝他的时候,他频繁地往返两市之间,工作的同时,还要照顾她的母亲。他一定是累坏了,累到偏头疼发作,要吃药的地步。
“妈妈——”温冉忽然抓住母亲的手,不知道要说什么。
母亲懂她的意思,反过来拍拍她的手,感叹道:“傻丫头,真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其实,妈妈是羡慕你的,若是你爸爸肯有如此耐心,我也会好过一些的。人啊,总要懂得惜福,你说是不是?”
“嗯。”温冉点头,“我知道了。”
没过几天就是除夕夜,温冉跟母亲吃过简单丰盛的晚饭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柔和的灯光,照的她有些困倦。母亲拍拍她的手,说道:“困了就去睡觉,我自己守岁。”
温冉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口袋中的手机嗡嗡作响,温冉看了母亲一眼,脸一红,拿起手机溜到房间去接电话。
“喂。”
她的声音柔软清晰,一下子就攫住了电话那头人的心神。
“在干吗?”
他的声音有些茫远,好像是在外面,温冉趴在窗沿上,看黑寂的天空一簇簇的烟火:“在陪妈妈守岁,有点儿困。你在哪儿?”
“我?”叶以祯轻轻一笑,单手滑入口袋,闲适地看着京山一片璀璨的灯火,“我在山上。”
“山上?”不出意外,那头响起了惊讶的声音。
“嗯,山上。”他淡淡的重复,“还记不记得我说让你空出来几天给我?”
“记得,怎么了?”温冉下意识问,脸色微红。
“嗯,记得就好。”他笑,“困了的话就去睡觉吧,小朋友不守岁也是可以的。”
“喂!”温冉怒。
“挂电话。”他说道,却不由自主笑开。
“等下。”温冉忙出声叫住,说道,“我还有话跟你说。”
“嗯?”那头果然顿住,听她说。
“呃……那个……”温冉抓抓后脑勺,有些支支吾吾。
那边又耐心地嗯了一声,温冉却想挠墙,怎么就叫住他了呢,怎么就一时冲动叫住他了呢,怎么就感情泛滥叫住他了呢,不行不行,温冉坐好,琢磨着措辞:“我……你……”
她在这边支支吾吾,而那边的叶教授显然精通此道,听出了门道,试探着,循循善诱着说:“我想你?”
“喂!喂!” 温冉有些气急败坏有些恼羞成怒。
叶以祯朗声一笑,安抚道:“好了,我知道了。”凝视着寂静柔和的月色,他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让对面正害羞的无以自出的姑娘淡定了下来,“我也是。”
隔天晚上在MSN上与姚绵绵聊天,温冉问出了一个让她困惑不已的问题:“是不是所有大叔说肉麻的话都不眨眼啊?”
姚绵绵沉默几分钟后,回她一个囧的表情外加这样一句话:温咩咩,一般的蜀黍都是闷骚或者腹黑的。
温咩咩:关键是这位蜀黍又腹黑又说肉麻的话不眨眼啊。
姚绵绵:唔,那你一定是遇到怪蜀黍了。
温咩咩凝视这句话良久,而后深以为然,歪抱着被子,一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被母亲叫醒的,母亲煮了饺子,不起早吃的话剩下会凉。温冉一边叼着水晶虾饺一边在桌子前坐下,刚囫囵吞枣咽下一个,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温冉拿出来一看,号码熟悉的她要发指了。
“喂。”低沉的,郁卒的口气,一看就是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那头的人依旧大度,毫不介意地说道:“吃早饭了么?”
“嗯……”不冷不热。
“昨天晚上B市下了一场大雪。”叶以祯忽然开口说道。
温冉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下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开始顺口胡诌:“咦,那真可惜,T市这几天都是艳阳高照。”
那头又是低低一笑,柔着声音说了句:“那楼下这个小雪人是我的错觉吗?温冉小朋友。”
温冉先是一愣,而后顿然醒悟过来,跑到窗户边。窗户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温冉费了点儿劲才把窗户打开,一瞬间,就看见了楼下那辆熟悉的车和熟悉的,人。他穿了一件灰色的大衣,双手插兜站在那里,看见了她露出的半截脑袋,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早上好。”
真是——
温冉狠狠地关住窗户,一件衣服也来不及披地跑了下去。而某人看见她这副样子,首先是皱了皱眉。
“叶老师,您怎么来了?”叶教授人在面前,温冉同学又乖巧起来。
叶教授眯了眯眼:“你昨晚说记得的,现在忘了?”
“没有。”温冉赶紧摇头。心裏想道,叶教授果然就是怪蜀黍,一般蜀黍在这种情况下,都知道给小朋友一个拥抱的,而不是,皱眉眯眼啊。
叶以祯满意一笑:“那就好,利用这几天,陪我去个地方。”
“什,什么地方?”温冉结巴地问道。
叶教授微微倾身,笑得轻松:“到了你就知道了。”
跟母亲告别之后,温冉跟着叶以祯开车上了路。行驶了将近五个小时之后,车子稳稳地停在一个小镇。
温冉从昏昏欲睡中醒来下车,望着眼前的小镇,有些反应不过来。眼看着叶以祯将车子停在半拱石桥旁,温冉蹭过去,压低声音问:“叶老师,这是哪里?”
叶以祯微微一笑,轻手将她的脑袋扳了一扳,温冉立马就看到了三个字。
“石桥镇?”
“嗯,石桥镇。”叶以祯淡声说,环视了一下四周。有一阵子没有来过这裏了,庆幸的是他还记得路,没有走错。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裏?”
“等下你就知道了。”说着他向不远处的一扇乌黑的大门走去。
这是一扇陈旧的门,门板上两个门环的金属颜色已褪尽,叶以祯犹豫一下,才敲响了门。须臾,便有人来应门,是一位穿着简单的老人,他本是垂着眼睑开门,看到叶以祯的那一刻禁不住地露出惊喜的表情。
“叶,叶先生?”
叶以祯微笑,将温冉带上前:“是我,赵伯。”
被称呼赵伯的人望着温冉微微一笑,忙将门大开,将他们迎了过来:“来得巧啊,往常都是年前来,我看你今天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来正准备回乡下老家呢,连行李都打包好了,结果你可来了。”说话间,赵伯带着他们走入客厅,并将客厅的窗帘拉开。
“是我疏忽了,应该提前打个电话的。”叶以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