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看了看她,嘴唇动了动,末了说道:“让你成奶奶去给你擦点儿药。”
温冉笑着应了一声,和成奶奶走了出去。成奶奶急着去走廊一头的房间取药,温冉忍着,待到成奶奶的背影消失之后开始跳脚。
疼,太疼了。
药膏取回来了,乔雨芬也一并过来了,温冉又立刻恢复如初,按着伤口忍着疼。
成奶奶给她上药,乔雨芬看着她,眼睛里满是心疼:“瞧这来的多不是时候,好不容易来一回了,还闹了这茬。”
温冉笑了笑,仿佛是牵动了伤口,顿时疼得呲牙咧嘴。乔雨芬坚决留她吃饭,温冉拒绝了。她无法想象待会儿跟爷爷坐在一个饭桌上的情景,那一定会让她消化不良。
走到门口,温冉转身,向乔雨芬说道:“伯母,今天的事儿,别对我妈讲。”
乔雨芬愣了一下,而后拨了拨她额前柔软的刘海,“行了,乖孩子,你爷爷不是针对你的。你不想让你妈知道就不说,这药膏拿回去可记得抹,我们冉冉长得这么漂亮,可不能落疤。”
她轻轻一笑,某个地方却不经意疼了一下。
她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爷爷的情景,那一天下了大雪,她跟母亲站在这红墙外头,跟站岗的士兵大眼瞪小眼。最后士兵也架不住了,搬来了成奶奶,而后,成奶奶才请来了爷爷。
她那时候还小,只知道爷爷跟母亲说话的时候胡子一翘一翘地,全然不知道那是愤怒之极的象征,她还没来得及喊一声爷爷,面前这个老人就甩手给了母亲一巴掌,母亲顿时一个趔趄倒地,连带着紧抓着母亲的手的她,也跟着摔倒在地。
那时候她怕极了,而母亲却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拽着她起身,对着爷爷说:“您认不认冉冉她都是您的孙女儿,我带着孩子来不是想要温家一分钱,就是想让她见见爷爷,就是想让她爸爸放心!”
后来,爷爷总算是接受了她。只是她很少来这裏,因为,每来一次都好像要受一次伤,这几乎成了铁律,她自己都匪夷所思。
忽然脑袋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温冉哎哟一声,侧头看见站在一旁翻文件的叶以祯,沉静的侧脸,柔和的弧度:“想什么呢?你已经站在这儿发了一刻钟的呆了。”
温冉回神,嘻嘻一笑:“没事儿,老师,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儿么?”从爷爷那里回来不久,就收到叶以祯的邮件,学院楼见。得,在刘菲菲和童舟艳羡的目光里,温冉带着手套在这么一个大冷天从校园那头蹦跶到校园这头的学院楼。
“没事儿就认真点儿。”他教育她,“这是你的中期报告,修改的差不多了,有错误的地方我添了备注,回去修改一下交上来。还有……”他一个侧身,视线在扫过她的脖子的时候微微一顿,“温冉,脖子是怎么弄的?”
“脖子?”她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又反应了过来:“不小心烫了一下,没事儿的。”手摸上去,碰着了依旧会忍不住有些疼,从包里翻出来临走前成奶奶塞给她的药来抹,冰凉的药膏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颤,缩了缩脖子。
这模样看得叶以祯低叹一口气,接过她手中的药膏,用手指挑出了一些,轻轻揉了几下,对怔愣的温冉说道:“抬头。”
“呃,干,干嘛?”
她微微抬头,只见他弯下腰,扳正她的脸,下一秒,温暖的指腹携着一点儿凉意贴上了她的伤口,轻轻按揉,直至药膏完全化开:“能烫到这个地方,你还真是个奇迹。”
她有些无辜地低头看着他,忽然想起在B大BBS上看过的一句话,是评价叶以祯的,谈的是叶以祯受学生喜爱的原因。第一:科学,理性,且专业化的说教,叶老师从不当众责备自己的学生,但就算如此,别人也不一定能听得懂。嗯,专业化的说教。第二:就是完美侧脸和完美正脸的完美结合。三个完美,看得她咋舌。
见他起身,她立马接过药膏,向他道谢。叶以祯道:“无妨,看着自己的学生笨手笨脚的,做老师的难免会有一种渎职的感觉。”
温冉:“……”叶以祯完美的形象瞬间破灭。
她背着书包向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又被叫了回来:“对了温冉,学院最近申报的项目批了下来,其中有一个项目跟你做的课题有交叉,吴教授说你可以试一试,我已经替你答应了。”
温冉愣了一会儿,忍不住抱怨:“这都和谐社会了,老师你怎么还搞专制独裁啊?”
叶以祯微微一笑:“当面临选择太多而当事人有可能拒绝的情况下,独裁专制的方法也是可以用一用的。”
温冉:“……”
出了学院楼,温冉摸出手机,把存着叶以祯名字的号码调了出来,对着那三个字看了良久,随即一咬牙,噼里啪啦一通按,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两个大字:老叶。
十一月末的时候,学校忽然开始了轰轰烈烈的阳光体育活动,回到宿舍的温冉就接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研学会宣传部干事童舟同学叉腰:“温冉,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大一的时候学过网球,有没有这回事?”
温冉忍不住汗颜,要不要记这么清楚啊,她怎么就不记得自己说过?一边搓脸一边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童舟同学拦腰一抱:“这下好了,就你了!”
“我?我干啥?”
刘菲菲从下铺抛来一个同情的眼神:“下个月院里搞什么阳光运动会,号召大小朋友都来参加,咱们班也有项目分配名额,凑不齐扣班级平时分数,这真是……”
“那你们都什么项目?”
“跳大绳和踢毽子。”
“……”看来这两人还算照顾她了,但是她能不能垂死挣扎一下,“诶,说起来我网球打得很烂的,考试的时候跟搭档对打来回不超过十个诶,而且挥拍挥久了手腕会疼,一疼我发球基本上就过不了那个网了,一过不了那个网……”
“stop!”童舟叫停,“要不你就去钻呼啦圈儿,自己考虑吧……”
温冉:“……”考虑了再三,还是屈服于童舟的淫|威。
站在网球场上,握着网球跑,温冉有种内心无力的感觉。童舟站在网的那头向她招手:“温同学,我舍身陪练,你争点儿气啊。”
一个从来没有拿过网球拍的舍身陪练她这个半吊子的,这真是!温冉忍住揉脸的冲动,把球抛入空中,球拍一挥,她睁大眼睛望过去,结果还真没让她失望,果然——没过网。
她看着童舟,满脸讪笑:“得得得,咱捡球,再继续。”
这一继续就是一上午。久不运动的温冉累得气喘吁吁,手腕挥拍挥到几乎要脱臼,最后一个使力,把球挥出了网外。没力气去捡球了,温冉放下球拍,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
“我还不如去钻呼啦圈儿……”
“你就是个没出息的……”
她听见童舟骂她,连抬头反驳的力气都没有。揉了揉腰,温冉刚想起身,一双棕色的圆头皮鞋闯入视野,再往上是黑色挺刮的西装裤管,那不急不缓的步子让温冉顿时有一种预感,还没来得及证实,就听见身边的童舟甜甜地喊了一声:“叶老师,您这是去哪儿啊?”
叶老师,叶以祯,果然是他。温冉直起身,鼓着腮帮子看他。
只见叶以祯满目和煦,手中拿着她刚刚扔出去还没来得及捡回的球,视线扫过温冉那张红透的小脸上,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向童舟微微点头,让童舟小姑娘心情激动不已:“嗯,随便走走。”
B大校园里有一个专门为老师盖的家属区,许多老师都在裏面买了房子。叶以祯当初也买了一套,不过却是很少住,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市里的那套公寓。这几天因为项目繁忙,来回时间紧,便暂且住在了学校。这天也是刚下课,他没开车,缓步走在这校园内,视线不经意的一扫,便看见站在网球场上的温冉。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她张牙舞爪的笨拙让他微微一笑。
他把玩着手中的黄绿色小球,一双黑眸噙着笑意看着温冉:“运动会你报了网球?”
不久前才被叶教授专制主义独裁掉的某人闷闷地嗯了一声,叶以祯笑笑将球还给童舟,又拿起她的球拍仔细看了看,“这球拍倒是不错。”说着又觑了她一眼,只见她腮帮子更鼓了。
温冉瘪瘪嘴:“我四年前学的网球。”该忘的早忘了。
叶以祯仿似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拿着球拍继续说道:“你打球的姿势还算可以,只是握拍的姿势稍微有点儿问题,这样打的话很容易弄伤手腕。”看了她的手腕一眼,问道:“手腕疼不疼?”
要不要猜这么准?温冉内心泪奔,却还是乖巧地答:“嗯,还行。”
“叶老师,您会打网球?”童舟看他说的这么专业,惊喜地问道。
“唔,我也是上大学的时候练过。”说着接过球,一挥拍,小球沿着一个抛物线,顺顺当当地落在了对面指定的区域内。动作完美,有着一气呵成的流畅。
大学的时候他有段时间很喜欢运动,涉足了许多项目,其中最为喜欢便是网球和户外。工作之后忙了许多,便慢慢搁浅了下来,此时再拿出来,只需要轻轻的一下,那份熟悉的感觉便回来了。
相比之下,某人更加惭愧了。童舟拍了拍温冉的肩膀,星星眼地看向叶以祯:“老师,要不您教教我们温冉吧,这孩子笨是笨了点儿,但还是聪明肯学的。”
叶以祯面色温和地看着温冉怒目圆睁却又碍于他在场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似是在询问她的意见。温冉还犹豫着,腰就被戳了一下。她扭头瞪了童舟一眼,只好满脸诚恳地看着叶以祯。
叶以祯微微一笑,点头答应。
时间约在了周日。
这天B市普遍降了温,温冉手套围巾一套齐全的下了楼,却还是冷的忍不住跺脚。相比之下,叶以祯穿的一身就轻松无比了。
温冉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很冷么?”他挑眉,递过来一个保暖杯。
温冉握在手中,上下牙齿打颤地话都说不利索:“很,很冷。”内心不住祈祷着叶教授网开一面,练几遍放她回去。
叶以祯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嗯,很好。”
温冉狐疑地看着他,只听他说:“这样的天气和你这样的身体条件,很适合来一次2000米长跑热身。”
温冉顿时风中凌乱了:“叶,叶老师,这可不行——”
叶老师不以为意,温和地笑笑:“开始吧,温同学。”
温冉几乎想破口大骂了,可是面对着叶以祯,叶教授。她咬咬牙,还是忍住了,沿着偌大的400米一圈儿的操场,开始做匀减速圆周运动。直到把身子弄暖和了,她才喘气着停了下来,脸颊和鼻尖都红彤彤的:“老师,我们可以开始了吧?”
说着看了他一眼,瞬间便撞进一双黑色的双眸里。那双眸子温润和煦,盛满了淡淡的笑意,看得她微微晃了晃神,顿时便觉得脸部腾起一阵热意,肯定是脸红了。她下意识地去搓了搓脸,只听见叶以祯低低的一声笑:“好了,开始吧。”
她握着拍,认真听他讲解着东方式和西方式握拍方法的不同,感受到他纠正她握拍姿势时掌心的温度。
“反手的时候一定要用虎口握住这个地方,否则手腕很容易就疼,来,你试试。”他纠正着她的姿势,顺便递给她一个球,没过多久,她就已经掌握了全部要领,甚至可以接上几个回合。
握着球拍,温冉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可置信。
叶以祯淡笑着望着她:“其实并不是它有多难,只是你从内心裏排斥它,不愿意迈出第一步而已。”
温冉揉揉酸疼的手腕,说:“学院怎么会突发奇想搞这种全院运动会呢,真是苦了我这把老骨头……”
正在喝水的叶以祯顿了一下,眸光中闪过一丝轻柔的笑意,微微摇了摇头:“那你平时都干些什么呢?”
温冉想了想,答道:“上课,缺钱的时候打打工。”其实她很少有缺钱的时候,母亲在T市银行上班,工资不菲。只是她下意识地不想让母亲那么辛苦,也不想自己这么大了还是个米虫,周末还是会做做家教的。
听罢,他认真总结道:“嗯,能把二十岁的日子一下子跨度到三四十岁,这也算是种本事吧。”
温冉气闷,而叶教授仿似浑然不觉她这薄薄的一层怒气,温和而严谨的替她分析道:“尽管你总觉得自己每天很忙,你要上课,要跟着我做课题,还要应付时不时的琐事,可是只要你一空下来,你就会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空虚感横生的让你觉得沮丧——”顿了顿,他忽然问她:“温冉,我说的对不对?”
温冉瘪着嘴看他,不吭声。
叶教授总结陈词:“做一点年轻人该做的事,拥有一些年轻人应该有的喜怒哀乐,哪怕在别人看来那是天真,张狂和不成熟,也不要紧。因为,这些都是年轻人的权利。”
“老师,我也是有目标的,不是浑浑噩噩过日子。”她底气不足的辩解道,“而且,您一口一个年轻人,难道您就不是年轻人了?”
“哦?”他柔和的一笑,“最近倒是很少有人说我是年轻人了,想必是平常教育人教育多了,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
温冉忍不住愤愤然,原来他知道呀。那要不要告诉他,不要多教育人,也不要用脑过度,否则更容易早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