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出来也就罢了,还一捧一捧地往我手里塞,生怕我客气。
我抬起头看着周嘉年,我快要哭了。
他终于做了件人做的事,他走到他奶奶身后拉住老人,笑着说,奶奶,你误会啦,她不是你孙媳妇儿。
我又不高兴了,这个乌鸦嘴,他怎么就知道我不是他奶奶的孙媳妇儿!
那天晚饭周奶奶做了很多菜,老人家看我太瘦,怕我吃不饱,连饭都用菜碗给我盛的。我捧着那碗堆得像山一样的白米饭,心裏琢磨着,这怕是我平时一天所摄取的碳水化合物的量了。
但不吃的话一定会伤老人的心,我只能心裏一边流泪表面上一边笑着往嘴裏扒饭。
周嘉年像个饿死鬼,只管埋头苦吃,周奶奶叫他给我夹菜他也不理,含着饭怒视着我“你自己没手啊”。
那一刻我想,这人是不是有暴力倾向啊,如果我真的嫁给他了,他会不会每天在家打我?
我陪着老人洗碗的时候,周嘉年坐在院子里跟那条小黑狗玩得很开心。他手里夹着烟,对着小黑狗吐烟圈儿。乡间的夜空星星那么亮,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画面。
周奶奶小声跟我说,姑娘,嘉年从来没有带过女孩子回来,你要是不嫌弃这裏,以后就多来看看奶奶。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就掉下来了,好在我及时收住,咧开嘴对老人笑,好啊。我总不能告诉老人家,不是周嘉年带我来的,是我自己死皮赖脸跟着来的。
老人休息得早,还没九点她就回屋去睡了,临睡之前还替我准备了新的铺盖。我偷偷问周嘉年,我睡床,那你睡哪里?
他还是那副死人样,谁说你睡床?是老子睡床,你睡地板。
实在吃得太多了,我央求他带我到四处走走消化一下,原本做好准备被他拒绝,没料到他竟然答应了。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空气里有植物的芬芳,我看着前面这个清瘦的背影,顷刻之间忽然觉得,要是我们可以不回去了该有多好。
不回去了,就不用再面对繁华喧嚣的城市。
不回去了,就不用再面对纠缠不清的关系。
不回去了,就不用再背负来自传统道德的谴责。
不回去了,就不用再理会内心自责和愧疚的声音。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不受控制地走上前去把手插|进他的衣服口袋里,他原本放在口袋里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在这个停顿中,我觉得我的心都提到喉咙了。
但他没有,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恶语相向,也没有把我的手赶出去。
他轻轻地握住了它,以十指相扣的方式。
他盯着我的眼睛,清亮的瞳人里是我的脸。他不需要说什么,他的眼神已经将他心裏所有想说而不能说的话传达给了我,我把头靠过去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那一刻我想,就让我一个人承受所有的苦难吧。
就让苏薇代替这个亏欠了他的世界去弥补吧,就让我用所有的力量将他从乏爱、无爱的往昔中带出来吧,就让我把这颗活蹦乱跳的心双手奉上任他信手拈来吧。
所有的罪责,由我一个人承担。
那晚我睡在客房,他睡在客房的沙发上,我半夜口渴醒来,看到月光洒在他的脸上。
众神,你们静默吧!万物,你们消逝吧!我只要这一刻,这一刻就是一生。
我赤着脚走过去,蹲在他的面前,轻轻地吻了他。
与此同时陈墨北将在摄影展上拍下来的相片发到了论坛的讨论板块里,他拍下来的那个女生,穿一身大红色毛衣,她的气质孤傲清冷,与她身上的红形成一种强烈的冲突。
很多人都在下面留言说,真的很漂亮啊,气质真好。
第二天陈墨北收到站内短信,那个头像是个蜡笔小新的人说,我是那个穿红毛衣的女生,麻烦你把原相片传给我。
在我失踪的那几天,陆意涵平均每天要打三四个电话问陈墨北有没有我的消息,陈墨北一方面在心裏咬牙切齿地骂我,一方面又要替我隐瞒我的去处,很辛苦。
自从顾萌开始躲着他之后,他也懒得再去找她了,但失眠的夜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也觉得很抓狂。
阑珊真的很不幸,她几乎是在陈墨北人生中最失意最沮丧的时刻出现的,多年后陈墨北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当初之所以接近阑珊,不是因为惊艳,不是因为爱慕,而是因为寂寞。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寂寞的人在亘古不变的夜里辗转难眠,每座城市的大街上有多少对貌合神离的情侣不过是因为害怕孤单而牵起对方的手。
孤独是世纪绝症,我们这一代人谁都不能幸免。
原本说好周末一起去爬山,可是因为我的不负责任,陈墨北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就在他要关QQ的时候,阑珊的头像亮了。
陈墨北事后发誓说他真的只是心血来潮才叫她一起,我挑起眉毛笑,我说管你是什么初衷,反正目的是达到了。
阑珊是跟顾萌完全不同类型的女孩子,跟我和晴田也完全不同,在她之前和之后,我们都再也没见过那样云淡风轻的一张面孔。
她少言,少笑,不是隐忍情绪,而是真正的波澜不惊。后来我们才知道,造就她这个性格的是她骨子里传自她母亲的那些基因。
那时的阑珊,几个词语就可以概括,不嗔、不怒、不争、独善其身。
当我跟她成为朋友之后问起她那天为什么会愿意跟陈墨北一起去爬山,她淡淡地回答我,因为他长得帅啊。
我看着她那张素白的脸,我想,这张脸如果哭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啊?
但直到她离开我们,去了北京,我都没有看到她流过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