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船到达美丽的吉州岛时,已是中午时分。一大群学生下了船将行李放入旅馆之后,便浩浩荡荡地前往餐厅。
南宫影与安晴并排走在人群中。昨晚,因为安晴神情异常,他问出了原因——这裏就是她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岛上的银薇开得依然夺目。
“说好了,下午我们俩悄悄地溜开,你当我的导游,我要玩遍你小时候玩过的地方!”
南宫影悄然靠近她,脸上的笑容灿烂,毫不掩饰内心的兴奋与期待。
“我也好多年没来了。”安晴神情恍惚地回答,视线无意中和不远处的某道深沉目光对上。
南宫影也发现了琉镜泽不时在观察着这边,他唇角轻扬,假装不经意地拉起她纤细的手碗:“好了好了,我们快去吃饭吧,我好饿。”
走了两步,安晴忍不住回头看去,发现琉镜泽已经独自离开队伍,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蔚蓝的大海漫延到天际,海天相连,高远碧蓝的天空,偶尔几丝白云浮动。
亚麻色头发的少年面对着浩瀚的大海静静而立。
他的目光忧伤而遥远。
听着似曾相识的海浪声寂寞地在耳边响起,心脏像是布满了小小的伤口,痛楚随着海潮一起涌出。
大海仍是记忆里熟悉的样子,它见证了他曾经的种种欢乐与悲痛……
那一年他才9岁。
正是暑假,爸爸妈妈兴高采烈地带着他出门旅游,地点是亚安市一个开满银薇的美丽岛屿,那里有一位爸爸妈妈的好友。
“爸爸妈妈,君希要坐那种很小很小的船,坐在船里可以玩水的那种!”
他蹦蹦跳跳地走在父母的中间,一双眼睛明亮得如同清泉,小脸上满是向往。
年轻漂亮的妈妈温柔地对他说:“君希乖,咱们坐大船好不好,小船太危险了!”
他立即撅起了嘴,倔强起来:“不要不要,我就要坐小船!爸爸,好不好嘛!”
爸爸哪里禁得住儿子这样撒娇,于是立即答应:“好好好,爸爸答应你!”
妈妈有些不满:“你这是干吗?小船多危险!孩子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老婆,别生气嘛,你别忘了,我可是全省男子100米自由泳冠军哦!”
他们万万没料到,悲剧就此埋下伏笔。
当他从恐惧中醒来后,有个自称妈妈好友的女人,捧着父母的骨灰将他一起从岛上唯一的医院带走。
那个时候,他性格大变,不想理任何人。有一个小女孩却不离不弃地陪伴着他,每天对他露出天使般的微笑,告诉他:“我以后就叫你君希哥哥好不好?从此以后,你还有我和我妈妈就是一家人了!”
她的笑容单纯干净,笑声像银铃一般甜美。
“滚开!”
他讨厌她的笑,她笑一次他就对她凶一次。
她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偶尔会露出委屈的泪光,那样楚楚可怜。
本以为她会放弃,但她下次又会把饭端给他吃,微笑着像个小大人一样劝导他:“君希哥哥不能挑食哦!但是你不用担心,妈妈无论做什么菜都非常好吃呢!”
他不喜欢这个小岛,他想回到那个曾经跟爸爸妈妈一起生活过的地方,他打算偷偷离开。
他刚刚上了一条船,就被她发现了。
他狠心地不理她的叫喊,没想到她竟然不顾一切地跳进海里,试图拉住载着他的船:“君希哥哥,你不能走,留下来,请你留下来啊……”
她还没有接近他,小小的身躯就已经被海水淹没……
那次,她差点溺水而亡。也就是那一次,一直潜伏在她身体内的病情加重了。
她的妈妈告诉他:“本来早就应该去做手术的,但凑了好几年都没有凑够手术费,都是我这个当妈的没用……”
他怔住了。
直到数天后她才醒过来。
得知他的生日到了,她开心地送了一件礼物给他,而那件礼物居然是她偷拿了妈妈给她攒的一部分医药费去买的!
她被气极的妈妈骂得再次昏迷。
他心疼极了,在她的床边守了一整夜:“安晴,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故意为难你,也不会再想办法离开这裏。我答应你,永远陪着你,守护你。”
然而,灾难却并不肯放过他们。
初雪纷纷扬扬飘落的那一天,一起趴在窗边看初雪的他们,突然从邻居刘婶口中听到了一个令两人震惊的消息:“安晴、君希,不好啦!你们的妈妈在上班的时候,因为疲劳过度,失足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她被送去医院后,抢救无效……”
我的安晴,我回来了,可是你在哪里?
少年目光沉痛,绝望地眺望着远方。
苍凉的海风迎面吹来。
涩涩的眼睛,终于再也忍不住溢出泪水……
在他身后不远处。
有一个纤瘦的身影已经默默站立了好一会儿。
清秀的面容上那双灵动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前面那道寂寞而郁郁寡欢的身影。
她趁上洗手间的工夫,摆脱了南宫影,朝琉镜泽离开的方向而来。
仿佛心有灵犀般,她很快就在小时候最爱玩耍的海滩找到了他。
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刚才在船上,她已经发现他不对劲……
远远地,便望见他颀长的身影,那样孤寂落寞。仿佛受到什么指引一般,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不知不觉朝他走近。
她突然蹲下身,拾起一个贝壳,拍去上面的沙,将贝壳递到他的面前,说:“送给你,这是幸运贝壳哦,好好收着吧,说不定它会给你带来幸运的。”
琉镜泽缓缓地回过头来,他看到了安晴,如同黑玛瑙一般晶亮的眼眸中带着复杂的光芒,他伸手接住了贝壳:“你怎么知道这是幸运贝壳?”
他记得,曾经有个女孩子拿着一个贝壳给他,并对他说:这是我们吉州岛独有的幸运贝壳哦,你拿着吧,它能给你带来幸运!
“这个岛上有谁不知道呢?”
安晴有些感慨。幸运贝壳也曾经带给她幸运,让她在海边遇上了君希哥哥,虽然幸运并没有维持多久……
原来仅仅如此。
琉镜泽的心微微一沉,不再说话,黯然地望着前方。
他落寞的样子让安晴心中一颤,她竭力压抑自己心中的悸动,唇角扬起一抹灿烂的微笑:“总在这裏看大海怎么够?既然来到了吉州岛,我告诉你,有几个地方是不得不去的!”
没有等到回答,她的声音低沉下去:“不想去吗?那我一个人去好了。”
说完,她失望地转身就走。
“谁说我不去了?”一股忧伤在琉镜泽的眼底缓缓地流动,他修长的身体在空旷的海滩上形成美丽的剪影。
满山的银薇,让人仿佛置身在云海。
空气中充盈着淡淡的香气。
淡淡透明的阳光下,两个身影静静伫立。
恍然间,仿佛回到了8年前。
小小的她欢快地奔跑在银薇花间,发丝轻轻飘扬,笑声如银铃般甜美;他在后面追逐着,唇角的笑容如同洒下的阳光。
原来这片银薇花还在……
安晴的眼睛里透着欣悦。
琉镜泽定定地盯着她,漆黑如夜的漂亮眼眸里倏地现出震惊的神色,喉咙干涩,心底如同火焰一般灼热。
片刻后,他才声音低哑地问:“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安晴没察觉到他声音里的异常,她将视线转移到他的脸上,眼睛里的光芒如同闪烁的星子,笑容明媚:“怎么样?这裏漂亮吧?”
琉镜泽没有回答她,表情沉重。
安晴这才看出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凑近他小心翼翼问:“怎么了……不喜欢吗?”
琉镜泽摇头,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她,仿佛要从上面寻些熟悉的东西出来。
安晴自然地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没关系,这裏不喜欢,我带你去下一个地方!”
岛上虽然已经经过了一番开发,原来的泥路小溪全都不见了,但她好歹在这裏生活了8年,方向感极准。
几分钟后,两人来到一片橙园。
满园的浅绿与金黄,一个个圆润小巧的橙子像小灯笼一样挂在枝头,十分惹人喜爱。
安晴惊喜地跑过去,清秀的脸庞上笑逐颜开:“这片橙园果然还在!看来这裏的开发商也挺有头脑的嘛,小岛上最美最有味道的银薇和橙园都没有被改建!”
“你很熟悉这裏?”
琉镜泽怔怔地看着她,幽黑的眼眸中盛满不可思议的光芒。
“是啊!曾经,在这裏生活过。”安晴沉浸在喜悦中,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些信息。
她没有注意到琉镜泽突然变得异样的表情:他失神地看着她,脸色时而狂喜时而犹疑。
千思万绪,已经理出一条线……
“你是不是被迷住了?”安晴打趣地问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狡黠,兴奋地瞅着园子里的橙子,拉了拉他的袖子说,“你是留在这裏给我把风,还是咱们一起进去摘?”
将所有狂乱的思绪压在心底,琉镜泽挑了挑俊眉:“这样的‘好事’,我怎么能不参加呢?”
“那走吧。”安晴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出声,猫着腰先进入了橙园。
看着她做着标准的“小偷式”动作,琉镜泽的嘴角浮起一抹暖暖的笑意,如夜般的眼眸像湖水一样温柔,跟了上去。
进园后,安晴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寻找着优质的橙子,一边低声说:“现在这个时候果农正在吃饭,不怎么会注意这裏。”
琉镜泽忍俊不禁,故意问:“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她也不多说什么,只催促他,“咦?你旁边那个不错,看起来挺好吃的,快摘下来!”
“那里也有个好大的!但是好高,你去帮我摘!”
“哇,琉镜泽,快看,那里有几个紧紧挨在一起的,好像多胞胎哦……”
两人在橙园里肆无忌惮地穿梭着,忙得不亦乐乎,时不时会传出几句清脆的笑语……
“谁?谁在裏面?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偷我老刘家的橙子!”
原本美好的气氛,因为这突然的怒吼而不得不终止。
琉镜泽与安晴默契地对视一眼,用眼神交流好,同时拨腿就跑!
“站住!小兔崽子你们死定了!”
果农紧紧追来,嘴裏骂骂咧咧。
风在耳边呼啸。
树叶的清香夹杂着橙香迎面扑来。
倏地,一只手,带着淡淡的体温,伸过来轻轻抓住了安晴的手。
呼吸中,她隐约又闻到了银薇的清香。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掌心传遍全身。
少女的脸孔一红,怀里的橙子滚落了好几个。
她没有看到少年的唇角,那抹奇异的笑容,美得惊心动魄。
跑出橙园后,琉镜泽停下了脚步。
安晴疑惑地回头,见他将掏出的几张钞票放在地上,心中微微一动。
他冲她眨眼笑了笑,那一瞬间,他耀眼得令身边的一切黯然失色。
她几乎就此沉醉在他的笑容里。
但他拉住她,继续向前跑。
明媚的阳光下,他们手牵手跑着,洋溢着青春与浪漫的气息。
果农没有追上来,但他们两人却仍然没有停下脚步,仿佛在前面等待他们的是幸福。
他们一直在朝着幸福奔跑……
就这样一直跑回了海边。
安晴拍着胸口喘着粗气,唇边的笑容说不出的灿烂:“居然没有被刘伯伯抓到!哈哈,看来刘伯伯真的老啦!”
“那是因为我们长大了。”略微颤抖的声音里,有着竭力控制的感情,从琉镜泽的嘴裏轰然逸出。
“你……”
安晴微微一怔。
“你认识这上面的人吗?”
一张微黄的旧照片递到她眼前。
盛开的银薇,如云彩般洁白。
相互依偎的一对身影,在花枝旁笑得无比灿烂。
“那是……”少女猛地瞪大眼睛,“那是我和君希哥哥的照片啊!怎么会在你手里?”她吃惊地说着,捂住嘴巴,不敢相信地瞪着面前正在注视她的少年,“难道你是……”
“我是。”低沉肯定的声音,和少年此刻激动喜悦的表情相互映衬。
阳光下,海风轻拂。
少年深深地凝视着少女,目光如火焰一样灼热,隔了8年的时光,他觉得自己怎么都看不够她!
在内心裏积压了多年的感情,已经抑制不住,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
“我的小安晴……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声呼唤,仿佛是从他的心底深处发出来。
下一秒,他情难自禁地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搂着她,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合二为一,再不分开。
他突如其来的拥抱令安晴有些惊愕,但她随即露出幸福的表情,信赖地靠在他的怀里,幸福得整个人都快要飞上云端。
“这是真的吗?”她闭上眼,呼吸着他身上令人依恋的气息,“我不是在做梦吗……”
“我就在这裏,你的君希哥哥正拥抱着你呢。”琉镜泽加重了拥抱的力度,将嘴唇凑近在她耳边,声音微颤,轻启的唇角带着一抹满足的微笑。
“你真的是君希哥哥?”
安晴的手指微微地颤动了一下,继而她也伸出手,反手抱住了他的身体,无法抑制的惊喜传遍了每一根神经末梢。
君希哥哥,君希哥哥,君希哥哥……
这个名字仿佛魔咒一样回旋在她的脑海里。
在她梦境里时隐时现的身影,现在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和她紧紧拥抱着!
“君希哥哥……”她低声呢喃,语气甜蜜而温柔,眼角不知何时涌现泪花。
那是幸福的泪花,喜悦的泪花。
“安晴,我的安晴!”仿佛感受到怀中躯体的颤抖,琉镜泽的声音也跟着轻颤起来,他放开她,抓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感觉到了吗?我的心,曾经为了你而痛,为了你而死寂!现在,同样是为了你,它又重新开始了跳跃……”
“君希哥哥,君希哥哥……”安晴梦呓般地一遍遍重复着这个称呼,随即,晶莹的泪珠像水晶一样,一颗颗滑落。她哽咽着,就那样抬着脸,凝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美至极的面容。
小时候的君希哥哥,是她眼中最漂亮的小男生。
而现在的君希哥哥,长成了最漂亮的少年了。
可是,她竟然一直没有认出他来!
“对不起,我没有第一眼就认出你。”她自责地说着,将脸贴近他的胸膛,感受着心脏有力的跳动,仿佛这样能让她找到几分真实感。
“不……”琉镜泽摇着头,他的眼底也现出了懊悔的神色,“说对不起的人该是我!之前,我居然对你那么恶劣……”
他想起了那天,他刚回到亚安市不久,陪父母逛了半天艺术展览,无聊中走进了一家商场——他一向不喜欢逛商场的,那天居然心血来潮。
某个瞬间。
某个拐角。
两个人的身体直直地撞上去。
现在想来,那一定是命运的安排吧!
但是,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他想起来了,带着一丝疑惑问道:“那次我带你去我家,帮你过生日,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呢?”
那次他本来是想试探她一下,结果却令他无比失望。
“哪次?”安晴蹙着眉头,努力回忆着,她忽而明白了,“那一次吗?可是……”她再次蹙眉,“帮我过生日?我都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了。”
“真的不记得了?”琉镜泽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随即想到什么似的明白了,他心疼地抚摸她的脸颊,“我的小安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所以才会强迫自己连生日都忘记?”他疼惜不已,郑重地许诺,“你放心,以后我会每年都帮你过生日,而且一定很隆重!”
“好啊!谢谢你,君希哥哥……”
安晴的眼眸里放出梦幻般的光芒,她突然抬起手,将一根指头放进嘴巴,用力咬了一下!
哇!疼痛的感觉如此清晰。
“我不是在做梦!这一切是真的!”
琉镜泽看着她孩童般的举动,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慢慢松开她,眼神中有着无限宠溺:“傻丫头!”
盈着泪光的眼睛柔柔地看着他,安晴喃喃地说:“君希哥哥,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你说过你不会抛弃我,永远都会和我在一起的……”
“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了。”
她脸颊上的泪光像珍珠一样晶莹,琉镜泽缓缓地俯身靠近她,轻轻吻去她脸颊上的泪珠,细细地吻着。
慢慢往下,最后,他吻上她柔软的唇,缠绵着,以吻倾诉着这么多年来的思念与眷恋……
同一片碧蓝的天空下,银蓝色头发的少年静静站立在沙滩边。
一张轻盈的纸片被海风吹拂着,最终缓缓地落在了他的脚边,是那张泛黄的照片。
只要他们侧过脸来便能看见他,但是,他们那样忘我拥吻,又怎么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南宫影的唇角呈现一个挫败的弧度,但是眼底却涌起坚定的神色。
这是一块面积颇大的空地,空地中央摆了几张石桌,周围的银薇散发着一阵沁人的清香,绿色的叶子在秋日淡淡的阳光下格外油亮。
安晴与琉镜泽赶到时,野炊才刚刚开始,老师正在安排每个同学的任务。
他们若无其事地加入进去。
安晴选择和一个女生在石桌旁烤鸡翅膀,琉镜泽被别的男同学拉走了,一切显得喧哗而欢快。
似乎是不经意地,南宫影径直走到安晴的身边,将她拉到一边僻静的角落里:“你刚才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
安晴看了他一眼,脸上尽是愧疚,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下:“刚刚我……对不起,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好吧……”南宫影的眸子里透出失望,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说好下午你要当我的导游去玩的,我们现在去好不好?”
“我……”安晴犹豫着,下意识地向远处站着的琉镜泽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