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水军主帅座船,水军总管、衡州刺史周法尚看着甲板上的一具尸体摇摇头,那尸体身着明光铠披着大氅,头没带兜鍪而是插着一只羽箭。“不是么?”周法明见状有些失望,方才他乘坐斗舰在乱军之中寻找仇人陈叔坚,好容易撞见个形迹可疑的,先是一箭射死然后冲上去夺尸。陈国长沙王陈叔坚御前诬告逼得周法尚叛逃时,周法明已经十八岁,但是他从没见过陈叔坚,因为不认得人的缘故便带尸回来让二兄辨认。原以为此人必是陈叔坚无疑,结果周法尚一看就说不是,周法明正气馁之际,有部曲登上战船前来禀报消息,他们刚刚问过同船被俘的人员。“这人是陈叔坚的近侍,为了掩护陈叔坚逃跑故意假扮?”周法尚听完有些意外。部曲说是,按照俘虏供述陈叔坚见大势已去,在随从的护卫下登上小船要逃,结果为冲过来的周军快船看见紧追不舍,陈叔坚身着明光铠派头十足,为了护其逃命便有近侍换上他的装束引开追兵。“陈叔坚换了普通士兵的衣服,乘坐另一条小船溜了。”“可恶!”周法明一拳打在甲板上,这是个报仇的绝好机会,他原以为可以当场射杀陈叔坚,结果棋差一招竟然让‘此獠’用替身躲过一劫。“此乃天意,三郎莫要内疚了。”周法尚淡淡的说道,仇人陈叔坚逃了,想想兄长在天之灵,他当然有些失落,不过一军主帅不能为私人恩怨太过纠结。“赶紧打扫战场,能抓的都抓走,那些战船能浮着的也都拉走。”他抖起精神下令,“还有西塞山边那截铁索也得收了。”“使君放心,铁索忘不了,反正陈军也到不了西塞山北麓,我军有的是时间把铁索拔掉。”正当周法尚在指挥善后之际,有江北过来的传令兵登船来见,他带来了宇文温的一个口信,周法尚听完之后愣住了,抬头看了看江北方向面色变幻不定。“宇文使君有何事?”周法明问道,他见着二兄如此表情觉得有些奇怪,如今大局已定,按说宇文使君不会有什么紧急军情需要二兄过去相商。周法尚沉吟片刻还是将原话说了出来,周法明闻言愣住了,宇文温让人传的这话有些诡异,周法尚曾为陈朝将领所以认得的人也多,可是也没必要专程去认人,老相识之类没有什么必要去‘叙旧’。‘如果是捉到了疑似将领的俘虏,只要拷问其他士兵大多也能核实身份,专门让二兄过去,莫非是什么大人物...’周法尚想到这里猛地一惊,他知道宇文温的言外之意了。“莫...莫非...”周法明有些难以置信,他见着周法尚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这...这种事也...”。。。。。。营帐内,宇文温看着桶里正在挣扎的菊下郎君,张鱼方才带着青壮到策湖边打包回来一堆,如今正是秋天所以一只只分量十足。‘阳澄湖如今叫什么湖来着,要是有机会路过可得大快朵颐。’宇文温想着,他记得阳澄湖在太湖以东,似乎是在上海附近,当然如今是吴郡地界,在这个时代搞不好还是一片荒芜之地。肥硕的螃蟹在桶里层层叠叠,你上我下不住翻滚,与此同时挣扎的还有另外一人:长沙王陈叔坚,他被捆在立柱上不停扭动,嘴巴因为被堵着所以不能说话,更不能嚼舌自尽。此时此刻陈叔坚后悔莫及,早知如此悔不当初,方才在岸边破口大骂宇文温时,他就应该下定决心嚼舌自尽,原本是想着激怒对方受一刀也算轰轰烈烈,未曾想却要落得凄惨的下场。除夕之夜,袭击西阳的始兴王陈叔陵被宇文温捉住,还弄出个‘决战西阳之巅’,后来陈国使者领回陈叔陵的遗体时,虽然已经腐坏但依旧能看出伤痕累累,看样子是被虐杀掉的。陈叔陵平日招惹了不少仇家,所以陈叔坚觉得肯定是宇文温让其仇家下手,他在周国本没有什么仇家,以其身份是个绝佳的俘虏,按说不用担心被杀。可是老仇家周法尚就要来了,所以他也会凄惨的死去,一想到自己就要落得如此下场,陈叔坚愈悔恨为何不当机立断。从座船撤离时,遇着周军追杀,近侍和他换了衣服掩护撤退,结果自己这艘船还是没躲过,更倒霉的是刚上岸就遇见周国的巴州刺史宇文温。因为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装作普通士兵不像,方才随从在岸边时踢了他一脚并高声喝骂,为得就是掩人耳目浑水摸鱼,结果不知怎的竟然骗不过宇文温。“长沙王,周使君是个讲道理的人,你莫要怕,若是大家有什么误会,坐下来好好解释解释嘛。”宇文温又开始调侃。己方刚打了胜仗,又打包了一堆疑似大闸蟹,外带捉到个长沙王陈叔坚,他的心情当然不会差,江州水军如今跪了,消息传到建康城怕是要弄得鸡飞狗跳。陈叔坚哪有心情理会宇文温,帐外每一串脚步声都会让他心惊肉跳,他和周法尚有深仇大恨,原以为对方绝不可能有机会报仇,可如今报应就要来了。“其实呢,外界一直在误传,本官的兵器并非独脚铜人,那只是剑鞘而已,其实里面的碧血丹心剑才是正主。”宇文温继续装疯卖傻,“不知长沙王擅长何种武器,亦或是修的是那门内功?”“不要这样子嘛,嘴巴堵了也可以点头摇头,莫非是八棱金瓜?凤翅流金镗?八卦宣花斧?”“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饿了没有,要不要煮只菊花郎君...菊下郎君填肚子?”“听始兴王说,长沙王和宫里的张贵妃有染?”“不是张贵妃?莫非是沈皇后?大王真乃人中豪杰!”宇文温作佩服状,见着陈叔坚双目圆瞪面色通红,他决定继续。“听始兴王说,长沙王妃和令慈长得很像?”“听始兴王说,长沙王世子和先帝长得很像?”“令慈果真只是酒肆奴婢?”“不是就不是,大王何必自残!”眼见着调戏得差不多,宇文温也懒得再‘毒舌’下去,陈叔坚如今已被他的毒舌弄得生不如死,在这么下去怕是周二郎没到这位就已经气绝身亡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张鱼在外禀报说周郎君已到,陈叔坚听得这话面如死灰,而宇文温有些纳闷的起身走出帐外,张鱼禀报的用词是‘周郎君’而不是‘周使君’,差了一个字那意思可就有点不同了。果不其然,在外面候着的是周三郎周法明,周二郎周法尚没见踪影,宇文温眉毛一扬走上前去:“原来是周三郎,周使君呢?帐内有故人正等着相见。”周法明似乎是在纠结着什么,他见着宇文温话干咳一声后说道:“家兄说,不认得什么故人,如今正在江上找人。”“此话怎讲?”“呃,方才在下乘船于大江之上,射中了敌军主帅陈叔坚,其人坠江不知所踪...”周法明几乎是从牙齿里迸出话来,“家兄正在率兵搜寻...”宇文温用不可思议的目光一般看着周法明,这两兄弟是和长沙王陈叔坚有仇的,他不信周法尚听不出自己的话外音,可如今还真就装疯卖傻了。“呃,莫非本官被骗了?”宇文温摸摸光洁无须的下巴,“既然如此,那骗子可是着实可恶。”‘你们不愿意当恶人,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当了。’他如是想,长沙王陈叔坚要是先被俘又被杀,传出去有些难听,但是这都无所谓。始兴王陈叔陵在陈国招人嫌,是如今陈国天子陈叔宝的死对头,偷袭西阳又是私自出兵,所以陈叔陵死了陈叔宝懒得兴师问罪,但陈叔坚若死了是殁于国事,何况是被俘后遇害,那就不一样了。建康的陈官家怎么样都要做个样子,所以派兵攻打他宇文温以示为弟报仇是必然,当然宇文温债多不愁也无所谓,既然周家兄弟有顾虑想杀又不敢杀,那他就自行处置了。其实陈叔坚这种平庸之辈杀不杀都可以,拿来换赎金也不错,亦或是留给上面处置卖个人情,当然考虑到周家兄弟的感受,他决定还是杀了为好。想想当年看水浒传电视剧,高俅被捉上梁山,林冲欣喜若狂以为报仇有望,结果得知仇人被宋江等人以礼相待,悲催的林教头是气得吐血。周法尚是他的‘合作伙伴’,可比一个陈国藩王金贵得多,他正好借此机会‘加深友谊’,至于事后被父亲拍桌那都无所谓了。这位长沙王陈叔坚,因为私怨诬告周二郎周法尚谋反,不但逼得周法尚带着家人逃往北朝,还害得周大郎周法僧死在狱中,这种恩怨可不是闹着玩的。“使君,家兄让在下过来和那人见一面。”周法明试图保持平静,只是双拳紧握怎么看都不是心平气和的样子,“不知使君可否行个方便。”宇文温闻言眉头一扬,默默的拍了拍周法明肩膀,他示意周围士兵远离营帐,随后在周法明耳边低声说道:“请随意。”周法明走进了营帐,宇文温则是和张鱼一起出去吹风,隐隐约约间听到营帐里传出凄凉的哀嚎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营帐恢复了平静。只见面色憔悴的周法明走了出来,宇文温上去正要安慰大仇得报的周三郎,却见对方躬身向他行了个礼:“多谢使君成全!”“这是什么话。”宇文温一把搀起周法明,“那头颅要不要拿回去告慰令兄?”“不用了,请使君随意处置那厮吧。”周法明说完低头离去,看背影颇为萧瑟,宇文温正纳闷间却见刚入帐的张鱼又转了出来。“郎主,那厮...那厮没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