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潼关至长安的官道上,数人策马疾驰,来到前方驿站后下马投宿,他们方才经过潼关,而关内亦设有驿站,只是如今局势紧张,寻常人等不得留宿,只能西出关门赶来此处。???若按往日,官道上客商云集,临时投宿未必有房间,不过此时不同,即便是姗姗来迟,驿馆站房间多有空余,为的年轻人正要入住,却听得大厅一隅有人在谈笑风生。见其要过去凑热闹,随从试图劝解,不过年轻人不以为意,他正是十七八岁年纪,血气方刚,虽然时局纷乱,多有贼寇伺机袭扰乡里,但此处位于潼关要地附近,还没有哪家贼人敢乱来。他走上前,见着一名身着布衣的年轻人正舌灿莲花,周围十余人听得津津有味,仔细一听,说的竟然是志怪。“某姓刘,喜闻志怪传说,不知可否敬陪末座?”“原来是刘郎君,某姓余,若感兴趣,请坐。”刘郎君坐在一旁,听着这位姓余的年轻人讲述“奇遇”,而且说的是岭南一带的奇闻异事。“听口音,余郎君大约是关中人士,原来竟去过岭南?”“郎君好耳力,某为京兆人,尝于江南及岭南行商,听人讲起各类奇闻异事。”见着周围人看着自己,面带责怪之意,刘郎君拱了拱手,示意余郎君继续。“一日,某于大庾岭邸店投宿,遇一行商,说起亲身经历...”他说偶遇的行商姓马,三十出头,往来岭南广州和岭北江州贩货,某次前往自家庄园,此园位于山脚离城不算远,马郎君一人骑马走了数里,看到一片柏林,边上有新房数间。此时日落西山,马郎君下马上前,见房前有一女子,身着孝服容貌姣好,自称为夫守坟。正所谓要想俏,一身孝,马郎君心中起念开始搭讪,女子称家中有好酒,愿赠有缘人。不一会儿,捧古铜酒杯而出,与马郎君共饮并歌一曲:“独持巾栉掩玄关,小帐无人烛影残。昔日罗衣今化尽,白杨风起群山寒。”马郎君觉得该歌阴气森森心道不妙,此时天色已晚,待得酒喝没了,女子说回屋添酒,他便悄悄跟在后面,往屋里一看。“诸位说他看到了什么?”众人自然知道内有蹊跷,大约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过刘郎君却不以为然,这种故事各种志怪传说里多了去,所以他觉得没什么好猜的。还能有什么?大约是条大蛇在吐口水化作酒吧!余郎君卖了个关子,见得大家来了兴致便揭开谜底:“却见屋梁上悬着一条黑色大蛇,蛇身垂下,女子持刀正刺,血落杯中即化为酒,马郎君战栗,仓皇上马离去。”“只听那女子在后面慢声轻呼:‘郎君暂且留步...”众人抚掌轻叹,俱有后怕之色,不过刘郎君却没有动容,这种故事他看得多了。东方朔所著《神异经》《十洲记》,还有后来的《搜神记》、《述异志》、《幽明录》等等志怪类书籍,他都读过,所以觉得世间的鬼怪故事,大多换汤不换药。以亲身经历为噱头,骗得凡夫俗子冷汗直冒,不过是闲暇时打时间的做法罢了。正要起身离去,却被那位余郎君喊住:“刘郎君,似乎对余某的故事不感兴趣?”“郎君所说,刘某亦听人说过了。”刘郎君懒得废话,当然他也不想直接拆穿对方,毕竟萍水相逢无冤无仇,没必要让人下不来台。“原来刘郎君也有颇多奇遇,不知可听过百鬼夜行?”听到“百鬼夜行”,众人来了兴趣,这四个字光是听就觉得鬼气森森,端的是又可怕又想听,不过刘郎君依旧没什么惊讶之色。“刘某未曾听过,莫非余郎君又经历过?”‘又’字说得很重,略有嘲讽之意,刘郎君再怎么明事理,也是十七八岁年纪,血气方刚,一如河中落石,棱角尚未磨去。“非也,东汉张衡所著《东京赋》有云:度朔山上有桃树,下常简阅百鬼,鬼无道理者,神荼与郁垒,持以苇索,执以饲虎。”“然,看来余郎君读过不少书。”刘郎君端正坐姿,对方若是敢信口开河,他不介意引用这段话,既然对方读过《东京赋》,那么应该是个读书人,所以闲谈打时间倒是不错。“《搜神记》有云:寿光侯者,汉章帝时人也。能劾百鬼众魅,令自缚见形,刘郎君可知这‘百鬼’有哪些?”“百鬼之百为虚数,意指数量众多罢了。”“然余某却闻百鬼夜行之说,这百鬼一一都有来历。”“某洗耳恭听。”见着众人侧耳,余郎君喝了杯水,然后缓缓说来:“百鬼之一,曰缢鬼,又名吊死鬼...”“缢鬼披头散,面目苍白,眼睛突出,口够吐血色长舌,喜欢缠在有求死之人身旁,看其自杀死去...”“百鬼之二,曰溺鬼,又名落水鬼、水浸鬼、水鬼...”。。。。。。一名驿卒走出大厅,从灯火昏暗人数众多的地方孤身来到黑漆漆的院里,他只觉得全身冷,方才听那余郎君说“百鬼夜行”,真是刺激。什么刀劳鬼、拘魂鬼、黄父鬼、五奇鬼、吊靴鬼等等,都是闻所未闻。驿站每日接待南来北往的客商和官吏,驿卒们什么奇闻异事都听过,可他从没听过“百鬼夜行”,而这位余郎君还真把一百个鬼的来历都说出来。听起来让人大开眼界,太有趣了!然而当他内急要出恭时才有些后悔:茅房那里黑漆漆的,会不会有...厕鬼啊!怕归怕,内急是一定要解决的,如今快顶不住了,再怕也得去出恭,只是确实怕的慌,所以他要找同伴。不是一起拉,而是站在外面陪说话壮胆,他捂着肚子走到一旁的小楼,那里有值夜的同伴。“哎,陪我去茅房,下回我陪你去!”低声喊了几次,小楼上的人没动静,他恼火了却又不敢喊大声,走上楼梯去扯对方:“臭小子你给我装...哎?你抖什么?”“那...那边...”顺着抖的手所指方向看去,他看了看随即脸色变得惨白:驿站外不远处的官道上,飘着许多鬼火,惨白的火光映照下,一大堆黑色影子正在前进。夜色下,旷野中,鬼气森森,这些影子怕不是人。官道在这一段周边可没什么乱葬岗,他祖辈都是驿户,也没见那天晚上外边冒鬼火,可如今这“盛况”真是让人心惊胆战。大半夜的这些鬼出来晃荡是做...百鬼夜行!一定是百鬼夜行!腿肚子颤抖,浑身抖若筛糠,一下子控制不住噗嗤一声屎尿都落在裤裆里,顾不得恶臭扑鼻,两人连滚带爬下了楼,迎面撞见一人。“怎么回事,好臭啊,哎哟,你怎么...”“鬼,外...边有...鬼,百...鬼夜行...”“扯吧你就,方才我也听了故事,还百鬼夜行...”那人不相信,上了小楼,片刻后滚了下来,话都说不利索:刚听了百鬼夜行的故事,结果真就遇见了!动静不小,大厅内的人都跑了出来,听得三个驿卒这么说,许多人面色一变,不敢上小楼去看,全都转到后院自己房里去了。没人敢去招惹妖魔鬼怪,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为了开眼界把不干净的东西招惹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就是枉死。“我去看看!”刘郎君倒是胆大,蹭蹭蹭上了楼,看着远处那“壮观”的场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当...当真是百鬼夜行?”“哇,真是百鬼夜行哎...”余郎君出现在他身后,不住赞叹着却面无惧色,相形之下刘郎君不由得为自己的失态讷讷,他看着那一大队鬼影陷入沉思:“兵荒马乱,这些妖魔鬼怪都出来作祟...”“等等,兵荒马乱...这些鬼似乎排队排得很整齐,一如军旅模样...”“说不定是阴兵借道呢?”余郎君在一旁搭话,似乎是在给答案,但刘郎君不这么想:“不对,鬼神之说,大多是生在荒山野岭人迹罕见之处,此处可从未听说过!”“我知道了,一定是有人...是周军!是周军扮作鬼魅模样夜行军,避人耳目罢了!赶紧和驿丞说明此事,鸣锣鼓示...”说话声戛然而止,一把短刀顶在他腰间,刘郎君愕然,因为持刀者正是余郎君。“宾果,答对了,不过呢,答对没有奖励。”余郎君微微一笑,看着对方问道:“兄台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见识,不知是何方人士。”“你...你是周军细作!”“啧啧,义正辞严的模样,怎么,兄台是大隋忠臣?”刘郎君无言,他还没有出仕,何来忠臣之说,见其不言语,余郎君继续毒舌:“大周忠臣杨坚已经壮烈殉国,不知兄台家中父辈,六年前是否为大周忠臣?如今要为哪个朝廷尽忠?”“呜啊!”刘郎君想反抗,却被余郎君轻而易举制服,尖刀抵在他脖子,眼角余光看去,大院里有许多人拔出兵器,制住了驿卒。“有的事情看见了,最好还是当做没看见,再问一句,兄台是何方人士?”“京兆武功,刘文静。”“啊,原来如此,失礼了,某亦为京兆人士,宇文温是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