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州衙,黄州长史郝吴伯与西阳王府典卫吴明正在交谈,州司马宇文十五亦在座,三人此时正在商议一件大事,那就是吴明拿来的口供里所述一件事情。???? ?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如下:亳州有个佛社,派出骨干来黄州组织分社,也就是亳州一个大邑义,派人来黄州建立邑义。这个邑义组织信奉的是被人故意曲解的弥勒经义,其幕后大头目,似乎姓刘。“亦或是自称姓刘,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此人所图不小。”吴明做了总结,“这个邑义短期目标是要在黄州站稳脚跟,吸纳信徒,聚敛钱财。”宇文十五有些迷惑:“呃,为何那幕后大头目姓刘,就是所图不小?”天下那么多姓氏,在特定局势下有些姓氏确实敏感些,比如说齐国、周国分别取代东西魏时的元氏,周国灭齐后的高氏,都可能有苗裔要负隅顽抗,所以要提防。前不久刚被灭的隋国,据说杨二郎杨广迄今下落不明,所以一旦有哪个秘密结社的头目姓杨,周国官府必然严阵以待。可是刘姓怎么会如此让人警惕?吴明还没解释,郝吴伯却忽然开口问道:“宇文司马,可知何为‘金刀之谶’?”“呃,不知。”“那么可知何为‘卯金刀’?”“啊,卯金刀刘嘛。”宇文十五觉得自己能回答出这个问题,值得高兴。他是宇文温的亲随,当年在长安城里吃喝玩乐,各种明里暗里的规矩那是门清,可说到学问,主仆二人都有些摆不上台面。不过宇文温婚后似乎像变了个人,但宇文十五则照旧,读书写字没问题,但做文章就抓瞎了,在饱读诗书的郝吴伯面前,说文解字根本比不过,所以宇文十五觉得自己能答出来,值得小高兴一下。“卯金刀代指刘,司马可知刘家天子?”面对郝吴伯的提问,宇文十五又高兴起来,因为这个问题他能回答:“两汉的天子不就是姓刘嘛,还有季汉的刘皇叔…呃,还有宋国的刘官家。”“那么,司马可知谶纬,或者谶纬之学?”“呃…不知。”宇文十五这方面确实是白丁,但郝吴伯倒没有鄙夷之色,毕竟大家很熟,又都是西阳王宇文温留在黄州看家的左臂右膀,所以他耐心的讲解起来。谶纬之学,兴起于秦汉之际,到了魏晋愈兴旺,拆解由谶纬学说引的谶语,成了许多读书人痴迷的事情,谶语可以理解为预言,而且是政治预言。历史上比较有名的谶语有不少,其一,是秦国一统天下后,有谶语说“亡秦者,湖也”,结果始皇帝去世后,其子胡亥即位,没多久秦朝便亡了。其二,西汉末年,有谶语说:“刘秀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炎际火为主”,概而言之即“刘秀当为天子”。当时篡夺朝政的王莽,手下便有心腹名为刘歆,此人为汉宗室,想应验这个谶语,特地改名为“刘秀”。结果是南阳的那位刘秀应了谶语,是为延续汉祚的汉光武帝。其三,东汉末年,有谶语说:“代汉者,当涂高也”,淮南袁术字公路,觉得应该是自己应谶,正好又有传国玉玺在手,于是迫不及待的登基称帝,建号仲氏。结果接受汉帝禅让的却是魏王曹丕,国号“魏”,据说这魏字,便应了“当涂高”的谶语。以谶纬之学来看,谁成天子,谁君临天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胆敢违抗者,不过是为王前驱或者螳臂当车。数百年来,各种谶语层出不穷,谁对谁错已经说不清楚,有的谶语是事后附会,有的谶语则是野心勃勃之辈现编出来,以作为自己起事的借口。但是有一类谶语,却从西汉末年便一直流传到现在,那便是“刘氏当王”、“刘氏复起”、“汉祚复兴”一系列谶语。曹魏受汉禅,结果却为司马晋取而代之,待得永嘉之乱,衣冠南渡,晋末又出民谣,是为“金刀既已刻,娓娓金城中。”金刀者,刘姓的代称,而接受晋帝禅让的是刘裕,正好应了“刘氏复起”的谶语。刘裕建立的国家虽然国号为“宋”而不是“汉”,但他是建立汉朝的汉高祖刘邦之弟刘交后代,说刘裕是应了“汉祚复兴”的谶语也说得过去。因为接连有刘秀、刘裕应谶,所以“刘氏当王”、“刘氏复起”、“汉祚复兴”一系列谶语,最后演化为“金刀之谶”,是天下间可信度最强的谶语。刘宋灭亡,取而代之的萧齐,对金刀之谶一直很忌讳也很敏感,连皇宫里所用的刀,都不允许有金柄,更别说金刀。到了萧梁还有陈国,虽然金刀之谶表面上的影响力已经变小,但这种忌讳也多多少少继承了下来,而与此同时,北朝的金刀之谶影响却在扩大。具体的表现形式,就是聚众谋反的领,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大多姓刘,或者自称姓刘。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当年匈奴刘渊不就是如此么?打着复兴汉室的旗号,起兵造晋国的反,这可是最直截了当的口号。数百年来,有许多人都是从金刀之谶里得到启,打出复兴汉室的旗号,即便原来不信刘也要自称姓刘。不过刘宋灭亡已经多年,复兴汉室这个口号对天下人的吸引力越来越低,所以那些野心勃勃之辈,开始强调“刘氏当王”,这样也省得攀附祖宗,反正天下姓刘的那么多,不一定都要是汉室苗裔。这种口号,目不识丁的老百姓也好理解一些,毕竟按照口号的意思,那就是“老天爷都说了,姓刘的肯定要称王得天下”,所以跟着一个姓刘的领起事,那就没有错了。更何况随着弥勒信仰的普及,金刀之谶又吸收了弥勒下生、建立人间净土的说法,将百姓普遍信仰的弥勒经义,与卯金刀刘的金刀之谶合二为一,其说服力要比单纯的复兴汉室强很多。郝吴伯长篇大论一番,让宇文十五恍然大悟,他不由得佩服起对方,因为这种学问似乎不能从经学书籍里学到。面对宇文十五的由衷佩服,郝吴伯叹了口气:“自魏晋以来,清谈之风愈风行,许多经学名家都研究玄学...““数百年下来,经学已和谶纬之学糅合在一起,许多人成日里研究玄之又玄的谶语,试图从中找到天命所归,他好做从龙元从。”“天命?争天下靠的是兵精粮足,要那玄之又玄的天命有何用?”宇文十五不由得激动起来,他受宇文温的影响,对这种天命之说很反感。“开荒种田,聚集人口,操练兵马,打造兵器,大王用了九年时间,才攒下些本钱,若是成日里研究玄学,莫非临战时靠焚香祷告,祈求上天派出天兵天将退敌?”宇文十五的质疑,郝吴伯其实十分赞同,他和许邵向来厌恶清谈,虽然立志有一番作为,却也不想做那种只会清谈不会处理实务的清流,更别说研究玄学、谶语。“谶语当然不足为信,光靠一个金刀之谶就想逐鹿天下,简直可笑之极。”郝吴伯将吴明汇总的口供放好,“但是别有用心之人,却能以此蛊惑群众,祸害地方。”“就像一碗好好的白粥,却被人投了颗老鼠屎,粥其实没坏,可却能让人恶心。”说到这里,郝吴伯严肃起来:“宇文司马,此事不可大意,这个邑义后边的幕后主使所图甚大,但老巢却不知在何方,别处我们管不着,但一定要确保黄州总管府境内,不能让其派来的人立足!”宇文十五闻言冷笑道:“此是自然,管他什么金刀、银刀,什么弥勒上生、下生,敢在黄州搞事,我就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