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城北,淮水北岸,周军(尉迟氏)北大营,东南道大行台尚书令尉迟佑耆正在查看舆图,陈军如今集中兵力攻打钟离,他要想办法化解对方的攻势。此时的钟离,三面受敌,但并未被围死,人员、粮草依靠淮水上的浮桥,由位于淮水北岸的北大营源源不绝的运入城中,而北大营的粮草,是来自涡水上游的亳州总管府。涡水入淮处名为涡口,涡口位于钟离上游,北来粮船在涡口卸下粮草,走陆路经北大营及浮桥运入钟离,有这条粮道在,钟离守军后顾无忧。攻城的陈军自然会想方设法将钟离围死,那就必须渡河占据北岸,如此一来,淮水过钟离后下游河段上的两处沙洲,就是两军争夺的据点。沙洲名为邵阳洲、道人洲,此时均为周军控制,周军在沙洲上立着营寨,而围绕这两处沙洲的攻防,也已进行了多日。将近九十年前的魏、梁钟离之战,就是围绕着邵阳、道人两处沙洲展开,魏军在邵阳洲上营寨的失守,直接导致钟离大战的败北。如今守钟离的是北军,尉迟佑耆绝不会重蹈当年魏军的覆辙,当年钟离之战的教训,他一直引以为戒。尉迟佑耆之所以不在钟离城中,是因为他作为东南道大行台,还得兼顾其他各地的战事,万一困在城中,那就无法对各地兵马发号施令。如今他坐镇北大营,既可以指挥钟离的防御战,也可以指挥钟离上游马头城的驻军。马头位于淮水南岸,在涡口上游,马头城如钟离一般遭到陈军的围攻,只要马头不失,陈军就无法控制淮水,无法在上游放火船烧断钟离城北河面上的浮桥。有浮桥在,钟离就能万无一失,所以尉迟佑耆在北大营,亲自守着这条浮桥。广陵之败,让他遭受人生之中最大的挫折,悲愤之下一度产生自刎谢罪的念头,被左右苦苦拦住,随后,丞相夺尉迟佑耆爵位,当众仗一百,这样的处罚反倒让他坚强起来。身为兄长的丞相这么做,尉迟佑耆知道是让自己面对现实,自刎很容易,收拾残局很难,作为尉迟家的男儿,哪里能如此怯懦?所以尉迟佑耆收拢溃兵,重新组织防线,山阳、盱眙失守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钟离,他绝不会让陈国占了去,因为钟离一失,淮水上游的寿春就会失去屏障。钟离、寿春都是淮水南岸要地,钟离位于寿春以东一百八十里,陈军占领钟离,便可西进攻打寿春。而寿春南至汝阴两百里,一旦寿春为敌军所迫,便无力增援汝阴守军,陈军如今正在汝阴以东的蕲城对其虎视眈眈,汝阴若没了外援,能守多久是个问题。若汝阴完了,寿春南侧屏障也没了,能在陈军的围攻之下守多久,尉迟佑耆也不好说。守住钟离就能守住寿春,寿春稳了,汝阴也稳了,淮水的防线也就稳了,尉迟佑耆打的主意就是以拖待变,而变局还真就来了。一名将领入帐,向尉迟佑耆行礼:“尚书令,据多名陈军俘虏的口供来看,陈国国都建康爆发叛乱一事恐怕是真的。”“会不会是事先安排好一批人假意被俘,专门诓骗我军?”尉迟佑耆最在意这点,他在广陵被陈国使节骗得好惨,所以一直耿耿于怀。“应当不会,这些俘虏,都是从不同地方抓获的,末将等严加审问,未发现其身份有异常之处,其各自所述建康之事,细节多有不同之处。”“既如此.....莫非建康变乱真有其事?”“尚书令,末将等皆认为确有其事。”尉迟佑耆沉吟着,从俘虏们口中探得到的消息若是真的,那就意味着他的霉运到头了。陈国国都建康发生叛乱,如果这场叛乱持续时间较长才被扑灭,那么这期间身处淮南的陈军将士必然人心不稳,陈军接下来的攻势会减弱,尉迟佑耆就能有宝贵的喘息机会。广陵之败,败得太惨,尉迟佑耆仓促间组织的防线问题很多,更别说青州那边有妖僧作祟,连带着徐州总管府局势都有些不妙。尉迟佑耆让仆射司马消难坐镇徐州,顶住拿下山阳、盱眙的陈军,他自己在钟离,顶住对方的猛攻,而汝阴守军还要面对第三股陈军的进攻,压力很大。现在,只是勉强维持住防线,结果身后的豫州地区又有变局:邵陵之败,朝廷十余万大军几近全军覆没。形势危急,兄长又身染重病,尉迟佑耆只觉得到处都在起火,有些焦头烂额的感觉,如今好了,陈国内部出问题,怕是要消停一下,那么己方就能腾出手,对付领兵进驻光州的西阳王宇文温。这是一头凶残的吃人猛虎,尉迟氏的布局,可以说是被此人给破了一半,尉迟佑耆知道自己的异母兄尉迟顺已经坐镇荧州一带,宇文温南下,不是因为怕岳父,而是要觊觎两淮之地。也就是说,尉迟佑耆要对付的敌人,不光有面前的狼(陈军),还有身后的虎(宇文温)。若是换做广陵之败前,尉迟佑耆可完全不怕宇文温,只是如今形势不同,宇文氏和陈国联手,他又新历大败,左支右绌之下,兵力十分紧张。即便如此,尉迟佑耆咬牙也要撑下去,宇文氏来说,之前那么危险的局势,硬是撑下来了,那么轮到他尉迟佑耆,没理由撑不住。更别说宇文温狂妄自大,居然倒行逆施激起民怨,尉迟佑耆对于自己最后能否战胜对方,充满信心。据斥候来报,坐镇光州州治光城的宇文温,派出军队东进,大肆压榨各地强宗著姓,要求这些当地豪族送质子,纳钱粮、出劳力供其调用,稍有不从者便加以攻伐。许多豪族不堪忍受对方的暴行,纷纷据守坞堡,相互引以为援,对抗宇文温的兵马,还派出使者赶赴临近州郡,向王师求援。甚至连寿春都收到了这样的求援邀请。原本开始有些松动的人心,原本有意倒向宇文氏的那些墙头草,现在都被宇文温的恶行逼得靠回朝廷这边。尉迟佑耆觉得宇文温也许是因为连战皆捷,所以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不把各地豪强放在眼里,以为光靠武力威胁,就能将这些豪强驯得服服帖帖。然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把大部分豪强都逼到对立面去,这样一来,两淮官军不用分兵抵御宇文温,那些豪强自己就会联合起来,和宇文温玩命。如此变局,让尉迟佑耆颇为激动,他觉得暴风雨即将过去,晴天就要来临,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松懈,宇文温此举也有引诱他分兵西进的意图,所以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各地豪强求援,不派兵去救会寒了人心,派兵去救的话要小心被宇文温所趁,尉迟佑耆和众将商议后,定下了一系列对策。援兵当然要派,派的是骑兵。广陵之败,尉迟佑耆手中的骑兵实力犹在,而据斥候探得的消息,盘踞光州的宇文温其麾下骑兵不算多,所以...谁让你骑兵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