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排队!大家请排好队!”“先来后到!先来后到懂不懂!”“大家不要急,不要挤!本号存货充裕,大家一定能买到袜子,不要挤!”各家布号前,伙计们声嘶力竭的喊着,拼命维持秩序,今日布号有新品上市,是物美价廉的针织袜,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都争着要买袜子,汹涌的人潮几乎要把布号门面冲破。零售价六文钱一对的袜子,穿起来很贴脚,不需要系带,而脚跟、脚趾有加厚,会比一般耐磨,这样的袜子,寻常百姓都穿得起,谁不想先买几双试一试?对于普通人来说,眼见着即将秋去冬来,若是一家老小都能有两双袜子,那么冰天雪地里脚就不容易生冻疮,少受一份罪,如果这“针织袜”真的物美价廉,那么家里一人三双又有何不可?两双袜子在白日里轮换着穿,一双晚上睡觉时穿,按一户五口人算,五人共十五对袜子,就是九十文钱,只要是个有手有脚的人,在工坊里做最多四日工,就能买得起十五对袜子。普通百姓会这么想,所以要先买一对袜子试试,而小商贩、货郎们也是这么想,因为这针织袜若真的物美价廉,他们就有赚头了。这么便宜的袜子,只要质量过得去,那么转手卖十几文钱也有销路,如今冬天快要来了,人们可以买几双袜子给脚御寒,所以只要便宜,就不愁袜子卖不出去。货郎们挑着货物跋山涉水赚辛苦钱,如今可能会多一件热销的货物,自然要争相抢购,要赶在过年前赚一笔,带着钱财回家过个好年。正要出店的柳桢,被眼前这汹涌的“人潮”所震撼,这种场景他依稀记得,那就是数年前黄州水纺布刚开始销售时,布号门前人山人海的情景。那时,他身在人潮之中,而现在,也是如此。在布号伙计的奋力开路下,柳桢和随从好不容易才“突出重围”,挤过人群来到街上,回首望去,只见各家布号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而街道上又有更多的人往这边涌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平民,有商贩,还有大量士兵,当然,这些士兵是赶来维持秩序的,口中吹着哨子、拼命组成人墙维持秩序,整条街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眼见着再不离开恐怕就挤不出去,柳桢和随从赶紧向着街口方向走。好不容易避开人潮,柳桢呆呆的在街口边站着,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他有些失魂落魄,背影看上去十分萧瑟,完全没有先前逛街时方才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只是一会儿功夫,柳桢就受到了强烈刺激,但给予他刺激的不是批发价五文钱一对的针织袜。五文钱的针织袜,买五万对也不过二百五十贯钱,对于大宗买卖来说,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但柳桢从中看到黄州作坊制作袜子的能力有多强。黄州的纺织作坊在城里会有自己的布号(邸店)销售织品,赵掌柜的布号能毫不犹豫接下他五万对针织袜的订单,而交货日期不算久,这意味着对方背后作坊的生产能力很强。而柳桢判断,这种零售价六文钱一对的针织袜,不过是黄州作坊主们薄利多销的廉价品。这种廉价的针织袜,寻常百姓都买得起,而对方要赚大钱,必然靠质量更好的针织袜,譬如用苎麻来织袜,夏天穿在脚上的舒适度会提高。苎麻纺织而得的布,因为吸汗效果好,所以被称为夏布,殷实人家在夏天大多穿着夏布所缝制的衣物,若有售价不太贵的苎麻针织袜,想来很多人会买。但世间能够纺线的不止麻、葛,还有蚕丝,既然麻、葛可以织袜,所以柳桢猜测丝同样可以织袜。柳桢没有看见丝制袜子的实物,赵掌柜对这个问题笑而不语,所以他据此判定不久之后黄州的作坊很可能会推出丝制针织袜,这种袜子肯定会受到富贵人家的欢迎。丝绸缝制的袜子称为罗袜,用丝针织的袜子应该称为丝袜,柳桢觉得这种袜子可能也会很贴脚,所以会比罗袜受欢迎。罗袜容易破,针织丝袜应该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使用成本不低。但这对于富贵之家来说不是问题,人家穿得起,不要说袜子,就连绫罗绸缎都不在话下。柳桢知道,有的富贵之家不止家主、家眷穿绫罗绸缎,就连府里数百上千的仆人们都穿着绫罗绸缎,更夸张的连狗都有绸缎外套,对于这些根本不缺钱的人来说,丝袜又算什么?破一双就扔一双,直接穿新的就行,而针织丝袜的价格肯定不低,所以利润会很高。这样的针织丝袜如果有,肯定是热销的织品,不愁销路,利润必然很高,商贾们谁不想做这样的买卖?柳桢在布号里,很快就想到这一步,所以要和赵掌柜的东家见面、详谈,谈“合作”。问题在于天下恐怕只有黄州的作坊才能织出这样的袜子,那么若想和各位大东家们谈合作,各地商贾、大户就得妥协。对方纺织作坊需要的麻、葛,就得老老实实供应,而生丝,也得大量供应。这样一来,一切都回到原点,荆襄各地新开工的水力纺织作坊会因为原料不足,要“忍饥挨饿”了。一想到这里,柳桢只觉得无奈至极,他家的水力纺织作坊看来以后最多赚些小钱,想发大财会很难。有那功夫织布,还不如在西阳进袜子然后转卖,这样盈利更快,利润会更高。柳桢边走边琢磨,不知不觉来到另一处街口附近,只见前方有许多人聚集在几个木台边,每座台上都站着几个人,拿着纸皮大喇叭声嘶力竭喊着什么。“招工,招工!纺织工,不分男女都是每日工钱三十五文,同工同酬!”“三班倒,包吃住,一日能吃三餐!!每日都能吃到肉!”台上的人不停的喊着,时不时有同伴敲锣,台下围了许多人,时不时有人到一旁招工处登记,柳桢远远看了看,明白是各家纺织作坊在大规模招工。黄州的纺织作坊本来规模就很大,雇佣的纺织工人很多,其中必然有很多熟练工,而柳桢没听说黄州的作坊大规模解雇纺织工,也没听说对方大规模增加纺机、织机扩大产能。那么作坊们如今又大规模招募纺织工,其中肯定有问题。柳桢只是想了想,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针织,是针织品,黄州要出现针织作坊,作坊的织品可能不光有针织袜,还会有许多针织品!黄州的作坊主们,肯定已经开始扩大针织品的生产,也许因为针织要比纺织复杂,从头培养熟练工来不及,所以作坊主们把作坊里的熟练纺织工大量转为针织工,所以现在缺纺织工,必须大量招人。柳桢知道黄州即将出现一门新的产业——针织业,其潜力恐怕很大,竞争力很强,所以,黄州的纺织、针织业,迟早会变成一头大量吞噬麻、葛甚至丝的饕餮。这头饕餮,会把山南各地、甚至周边各地所产出的丝、麻、葛等原料吞下去,还会把各地大量闲散劳动力都吞下去,所以其他方的大户们是竞争不过的,只有想别的办法解决。出阴招肯定不行,因为黄州作坊主们的靠山是西阳王,淮西坞堡豪强的下场大家可都看见了,所以...所以大家只能多开荒种桑养蚕,种植更多的麻、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