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内一隅,河南道巡察使官署,巡察副使乐运正和佐官们研究考试章程,看看还有哪里不妥,需要改善的就得赶紧亡羊补牢,否则不久之后即将开考的考试一旦出了纰漏,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考试选拔人才,这是一种新的选拔方式,前几年才在山南黄州出现,最近已经举办了几次,所以对于乐运来说,此次考试“有章可循”,不会两眼一抹黑。但此次考试,是几个不同的地方同时进行,事关重大,他不敢掉以轻心。即便黄州总管府那边特地调了许多熟悉举办考试流程的官员来洛阳,协助举办考试,乐运却一定要事必躬亲,不放过丝毫细节。巡察使(大使),有为朝廷选拔人才的职责,身为副使的乐运,一直谨记在心,而通过考试选拔人才,和往年的选拔方式不同,更加要上心。当年周国平齐,天子就曾经派出八道大使巡察天下,州举高才博学者为秀才,郡举通明经者为孝廉。上州上郡每年举荐一人,下州下郡每三年举荐一人。如今,朝廷给河南道巡察使定下的名额,原本就是依例,但后来变了,第一轮是各州郡无论上、下之分,刺史、郡守可举荐一人,待得巡察使考察通过即可。第二轮,就是考试选拔,在洛阳等地举办考试,根据朝廷核准的名额,根据考试名次选拔人才。各总管府下辖州郡的良民都能报名参加考试,只要通过了考试入选,就能被选拔为官员。如此新颖的选拔人才方式,让乐运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朝廷(丞相)明摆着要用这种方式收买天下士子人心,其中就包括河南地区。而洛阳的考试一旦搞砸了,弄出舞弊事件来,由此引发的后果不堪设想。考试选拔出了大问题,很可能被朝中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所利用,借此作为相互间攻击的工具,到时候要牵连多少人、导致多少官员家破人亡,不得而知。对于乐运来说,他要把考试办好,完全是处于公心,要让莘莘学子有一个公平考试的机会,要让朝廷真正选拔到真才实学之人。其他的问题,都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所以,考卷的保密工作必须做好,而考试时绝对不许有考生作弊,一经查出,必须严惩,而若是有官吏内外勾结,营私舞弊,那是绝对不行的。为此,乐运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一门心思放在即将开始的考试上,至于之前“严防死守”的巡察使、豳王宇文温,他已经没有精力去盯着了。因为东京六府的建立,河南道巡察使很可能没必要继续存在下去,乐运不想临了临了,搞出大事来,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试卷的选题、印刷,是最容易出问题的环节,乐运如今每天都要去洛阳城外洛水边的印刷作坊巡视,看看水力印刷机的运行情况如何,还要不时敲打作坊工人及官员,莫要昧着良心泄露考题。另外,考场的布置也是关键,不能让考生有作弊的机会,也不能考生受到不该有的打扰,还得做好“应急预案”,应对考试时发生的突发事件。问题不止这些,大量考生齐聚治洛阳,其中还有来自长安的考生,衣食住行以及人身安全要保证,而如何确认考生不是被人冒名顶替,也是乐运必须考虑的问题。如何解决这一些问题,举办了数次考试的黄州州学有成熟经验,以及一些教训,乐运在吸取这些经验教训的同时,不忘自己琢磨一下是否还有漏洞。但最关键的是,为何朝廷如此大规模在天下各地同时举办考试,还给了这么多名额?乐运对此有些担心,担心朝廷出现大量冗员,毕竟朝廷本来就不是很缺官员,东京六府亦是如此,如今接连征辟、举荐人才,已经足够了。可再加上考试选拔,如今多出来那么多人要当官,不是冗员是什么?冗员意味着人浮于事,而实职官就那么多,多出来的官员没有实职,朝廷却不能让对方回家待着,所以只能养着,平添许多俸禄开支,天长日久,对于财政有不利影响。而冗员一旦形成,想要裁撤却很难,万一处理不当,很容易闹出事来。虽然乐运也承认,如今举办考试后选拔的人才,即便多了些,也不至于造成大量冗员的事实,但事情再这么发展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他曾经和豳王提起过自己的忧虑,而对方的回答是“寡人自有办法”。正思索间,有吏员入内,带来了刚收到的朝廷公文,乐运接过后仔细一看,愣住了:朝廷同意了豳王的请求,对市舶司进行“改制”。先前,兼任市舶使的豳王宇文温,上书朝廷,陈述市舶事务及沿海州郡现状,称皇朝海疆万里,却有海无防。外洋岛夷、邦国船只往来沿海各港口,如入无人之境。而沿海船只出海,也无任何管理,“走私”的情况渐渐增多,而官府想要“缉私”却有心无力。与此同时,渔民出海捕鱼,时常被亦渔亦寇的海寇袭击,对此,沿海官府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更别说沿海岛屿多为海寇所占,这些海寇以海岛为巢穴,四处劫掠沿海村落,这种行为不但危及沿海百姓的安全,也对市舶司船队的安全构成了威胁。豳王陈述了各种海防隐患,并对市舶司向外洋诸国开展贸易时遇到的种种问题进行了陈述,随后便提出请求。反正说来说去就两个意思:其一,为了解决有海无防的问题,奏请加强沿海水师,最好有一个官署统一调度;其二,市舶司的职责增加,进行“改制”。对于这个两个意思,乐运自己的总结更直接:豳王宇文温这是要“扩编”,增设官署,增加官员,增加军队(水师)。本来只负责管理市舶事务并收税的市舶司,如今开始做海贸,而为了方便市舶司做海贸,朝廷又得增设许多官署、职务。那么,为了监督、掣肘这些新设的官署、官职,朝廷还得再次增设官署、官职。更别说如今朝廷内外,通晓市舶事务的人不多,豳王是其中一个,那么加强后的市舶司,主官必然是豳王,问题在于豳王要坐镇洛阳,距离海边太远了。那么为了方便豳王管理市舶事务,又得增设官署和官职。这一层层下来,为了一个海贸,得增设多少官署和官职?官署增加了,官员增加了,吏员自然也跟着多起来,那么朝廷在俸禄上的开支,可想而知也会增加。想到这里,乐运有些愤懑:豳王之前所说“寡人自有办法”,原来指的是这个?这不是扯谈吗?为了解决考试选拔带来的冗员问题,竟然选择扩大官署设置、增设官职,这和为了吃一条鱼,不去钓鱼、不去买鱼而是挖池塘养鱼一样,太扯谈了!乐运想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他知道豳王和丞相实际上是亲兄弟,丞相既然已经同意了,那就意味着豳王的打算是板上钉钉,但这不是他视若无睹的理由。无论豳王是处于公心也好、私心也罢,乐云认为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备马,立刻备马!”乐运吩咐下属备马,放下手头上的事务向门外走去,他要和豳王论个究竟,尽可能挽回局面,因为各种官署、官职的设立,日后再想要精简,几乎是不可能的。市舶司的事务,他无权干涉,但涉及到河南地区的人才征辟、举荐,以及官员调任、升迁,包括官署设置和职位设置,他是有权力过问的。豳王上书前,乐运就知道这件事,他认为朝廷会慎重处理,不会那么快答复,结果如今这么快就定了,那么他要亡羊补牢。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做最后的努力,尽可能让豳王悬崖勒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