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划!用力划!”在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棹手们挥汗如雨,奋力划着长棹,一艘艘斗舰宛若蜈蚣,离开水寨,向江面冲去。接着出击的船只是车船,船员们踩动踏板带动轮桨,轮桨不停拨水,带动船身向前进。还有一艘艘大船落在后面,那是飞云、盖海、金翅等大战船,因为急切间动不了那么快,所以此时还在缓缓离开码头。战鼓声响起,斗舰等快船上的弓箭手们开始准备火把,大家看着前方那规模庞大的船队,不由得心中捏了一把汗。如今刮的是北风,虽然风力不是很强劲,但对于京口水寨的水师战船来说,想要迎战有些麻烦,因为对方大致上属于顺风,己方则是逆风。正是因为如此,停泊在水寨里的大型战船急切间无法离港、排开阵形,所以只能由速度较快的走舸、斗舰先出击,和敌船缠斗,为己方争取时间。小船在江面上行走如飞,带着易燃之物接近敌船,先射火箭,然后靠近了投掷火把,如此战术可以有效扰乱敌军船阵。待得己方大船布阵完毕,就能与敌船接战,凭借拍杆、大弩杀敌。这是正常水战的大概步骤,但对于陈国水师将士来说,来犯之敌不同寻常,水战战法凶残无比,不能掉以轻心。突然来袭的船队,虽然还未表明身份,旗号也看不太清楚,但陈军将士用脚都能想得到,这是周国的战船,如今不宣而战,要袭击京口水寨。周国水师近十年来和陈国水师交手,胜多负少,所以此时陈军将士不敢掉以轻心。京口,是国都建康的门户,一旦有失,建康就危险了,而敌军若占了京口、控制江面,江北的陈军急切间就无法渡江回援建康。所以,即便再仓促,水师将士也要迎战,如果能给予对方当头痛击那最好,如果打得两败俱伤,那也不错。只要守住京口,不让对方从容登陆,那么这些浮海而来的战船,就只能灰溜溜打道回府。前提是,己方水战不吃亏。陈军前锋快船正在接近来袭敌人,斗志满满,此时天色大亮,阳光从云缝中漏下,形成一道道光柱,将来袭船队中一面面旗帜映衬得十分显眼。那些旗帜之中,许多黑底白蔷薇旗帜在阳光下迎风招展,分外显眼,陈军士兵见了,不由得纳闷:黑底白花(蔷薇)旗,不是周国市舶司船队的标记么?这些来袭的舰船,如今两舷伸出许多长棹,桨帆并用,虽然是逆流航行,移动速度却不算慢。虽然来犯之敌悬挂的是黑底白花旗,但毫无疑问的是,对方确实是周国船只,既然不宣而战搞偷袭,那么己方也没必要客气。眼见着周军战船放下许多小船,陈军快船的移动速度更快了。周军小船的移动速度也很快,而与陈军快船不同的是,周军战船两侧没有长棹,也没有帆,却依然能够在水面上快速移动。据说周国水师有一种奇怪的船,没有桨、帆也能航行,许多人不信,如今亲眼见到,不由得惊奇,但他们知道如今是打仗不是戏耍,所以待会接战时该玩命就得玩命。各船船舱内点起小火炉,许多铁叉被士兵放在火上烤,为一会的火攻做准备,烧柴点火自然会冒烟,而对面迎头冲来的周军快船,同样冒起了浓烟。是滚滚浓烟,仿佛失火一般。若不是因为没有看见火光,陈军将士真以为这些敌军快船已经着火了,见着对方快速接近自己,许多人做好了准备。各弓箭手射出火矢,火矢落到周军快船上却纷纷弹开,看样子船上包了一层硬甲,短时间内不怕火矢。双方快船距离在接近,已经不足五十步,此时陈军将士发现对面船只上竟然各自有烟囱,而滚滚浓烟就是从烟囱里冒出来的。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知道肯定是周军的奇怪武器。大战在即,退缩是不可能的了,陈军快船奋勇向前,要拦截来犯之敌,为己方大船结阵争取时间。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呈松散阵型前进的两军快船很快便交错在一起。就在这时,周军快船忽然发出呼啸声,然后喷出大量水汽,将临近的陈军快船笼罩起来,凄厉的惨叫声、哀嚎声随后响起。以燃煤做燃料的小锅炉,已将锅炉里的淡水烧开,使其变成水蒸汽,存储在耐压容器里。待得阀门打开,滚烫的水蒸汽向外喷出,遇到冷冰冰的铁甲或者相对冰冷的人体,由气态变成液态,与此同时释放出巨大的热量,将人体灼伤。即便身着铁甲也没用,因为甲叶也被快速加热,变得灼热起来,一样能烫伤人体,更别说裸露在外的眼睛,被高温蒸汽烫,就立刻失明。一艘艘搭载小锅炉的周军快船,喷射出高温蒸汽,将奋力迎战的陈军快船笼罩,战局瞬间一边倒。大量喷射出的水蒸汽,在江面上形成一阵阵浓雾,这道人工形成的浓雾来得如此突然,就像露出水面的异兽“蜃”,突然吐出蜃气,把江面笼罩起来。蜃气幻化,形成奇异的海市蜃楼,一艘艘船影出现在浓雾之中,随后具现为真实,向着阵脚大乱的陈军快船冲去。一艘艘由脚踏螺旋桨驱动的撞杆雷击舰,没有和溃败的陈军快船纠缠,而是以更快的速度,穿过这些溃逃的船只,径直冲向正在结阵的陈军大舰。前后各有一根长杆伸出船头/船尾,后端是配重,前端是近百斤重的轰天雷,准备就绪的撞杆雷击舰,宛若扑火飞蛾般,撞向近在咫尺的大船。雷鸣声此起彼伏,浓烟大作之际,陈军主力战船为火光笼罩。火光映红了水师提督王頍的面庞,他放下千里镜,掏出怀表看了看:如今是午后两点,时间还很充裕。看看左右,那规模庞大的船队让人热血沸腾,看看前方,京口水寨近在咫尺。豳王亲自制定的作战计划,代号“海市蜃楼”,如今终于到了关键时刻,身为主帅的王頍激动不已。这是一场大冒险,成了最好,不成,王頍负全责。伪造军令,不宣而战,擅开边衅,再加上丧师辱国,这四条罪状,足以让他身败名裂,但王頍不在乎,因为这个机会,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将近四十年前,坐镇京口拱卫建康的梁国大将陈霸先,忽然率军袭击建康,梁国执政、尚书令王僧辩为其擒杀。将近四十年过去,王僧辩的儿子,如今就要从京口出击,突击建康,为父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