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里,设伏成功、收兵归来的张须陀,在随从的帮助下脱下铠甲,铠甲上插着三支箭,若不是做工精良,他就要为箭头所伤。打仗,只有将领身先士卒,才能最有效的鼓舞士气,张须陀今夜亲自带兵伏击,不愿待在安全的后方观战,所以免不了为流矢命中。这没什么,打仗就是如此,而被他伏击的陈军伤亡惨重,折了将近千人。经此一战,对方必然会如惊弓之鸟,短期内不会再相信长干里百姓做内应的请求。至于这短期是多久,那就不知道了。用水抹了一把脸,张须陀顾不得休息,和匆匆赶来的吴斗交谈起来。作为守长干里的周军主将,张须陀的压力很大,他兵力不足,无法有效控制长干里这一大片地区,所以只能依靠原为陈人的吴斗等人来帮忙。吴斗原为陈兵,数年前参与哗变,后来随溃兵外逃,辗转逃入周国,因为吴斗在长干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为这里的居民熟悉。经过几日的努力,吴斗初步稳定了人心,但也仅此而已,陈国百姓不可能真心实意协助周军作战,甚至必然会作为陈军的内应,随时把他们赶跑。所以张须陀就得依照先例,想方设法尽可能在长干里待久一些。所谓先例,就是当年周将贺若敦守临湘时用的手段,周军不可能得长干里百姓鼎力支持,所以退而求其次,只要让陈军不相信长干里百姓,那就行了。今夜一战,效果应该会不错,但这只是开始,贺若敦当年做到了孤军守临湘,不代表己方现在也能做到,所以张须陀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吴幢主,长干里情况如何?”“张将军,百姓们暂时还好,只是...”吴斗迟疑片刻,问:“只是末将等竭尽全力,也只能暂时稳住街坊们,只是让他们短期内不要响应陈军,可这总不是办法。”“无妨,能撑一日是一日,我们在城南多待一日,王提督他们在台城就能舒坦一日,吴幢主,要坚持下去啊!”“是,末将明白。”吴斗看着这位年轻的将军,心中却生不起半点轻视之意,对方身手了得,久经战阵,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老练和眼光,行事果断,相当有能力。而与张将军年纪相仿的那一位,更是威名赫赫的常胜藩王,得其亲自勉励,让吴斗及同伴十分激动,对未来有了憧憬。先前,陈国宗室陈伯固、陈方泰西逃入周国,依附于此二人的乱兵们也跟着逃入周国,吴斗及同伴便在其中,他们有幸为周国豳王看中,得了任用。所以此时正是表现的时候,吴斗不会敷衍了事。这几日来,吴斗忙里忙外,设粥铺、照顾老弱妇孺,分派人手维持秩序,为长干里的居民排忧解难,还发放粮食、布匹,又杀了许多恶行累累的胥吏,使得城南一带的百姓心定许多,对于周兵的敌意也减轻许多。但这还不够,百姓们只是敌意减轻,不可能真心为周军效力,“民心可用”是不存在的,所以吴斗浑身解数,要让百姓们至少看上去是站在周军这一边。让陈军以为,周军已经在城南站稳脚跟,得百姓支持,就不会轻举妄动,不得不分兵提防城南方向可能会出击的周军。以此,让台城守军稍微轻松一些。这是张须陀竭尽全力要达到的效果,所以让吴斗协助,而这一计策,实际上在大军出征之前就定下了。周军在建康无根基,想要短时间内收买人心为己所用,绝无可能,只能借助当年贺若敦守临湘的故智,尽可能拖延时间,把水搅得更浑,撑到援军抵达。“张将军,援军何时能够抵达建康?”吴斗的问题有些敏感,实际上不该问,不过张须陀不打算隐瞒,毕竟要让对方安心,自己就要诚心待人:“吴幢主,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啊,这...无论如何,末将必定竭尽全力!”吴斗目光坚定的说着,对方没有说大话糊弄他,说明是真心相待,所以信心又足了几分。吴斗有信心,张须陀自然也有信心,他不清楚主帅王頍的本事到底有多高,但绝对相信大王亲自拟定的计划肯定没问题。援兵,一定会及时赶到的!。。。。。。“太后,北虏于长干里杀害许多吏员,欲以此立威,行刑时逼迫百姓旁观,却为百姓高呼‘不可’,北虏无计可施,终日惶惶,风声鹤唳!”“民心可用,豫章王有信心收复城南,围住台城....只是豫章王担心北虏狗急跳墙,将台城付之一炬,故而希望仿效当年候瑱故事,放对方一条生路,换得台城安然无恙。”“这样啊...”太后柳敬言看着豫章王陈叔英的亲笔信陷入沉思,许久都不说一句话,刚返回广陵复命的使者见状告退。使者此次奉柳敬言之命乘船溯江而上,经由新林(建康西南要地)入建康东城,见到了豫章王陈叔英。传达太后旨意的同时,使者也顺便了解了建康的情况,当天就赶赴新林,乘船回广陵。周军攻入建康,攻破台城,大部分文武官员因为当时不在台城,所以能够及时逃亡,所以如今许多人都聚集在青溪,协助豫章王反攻。而周军兵力似乎不足,只能困守台城,没有外援,势单力孤,迟早要完蛋。据使者说,其离开建康当晚,豫章王就派出精锐,在长干里百姓的接应下,收复城南。现在,柳敬言得知这一情况后心中稍定,但局势危急,她知道不能再这么拖下去。如今淮北、长江上游的周军好像还没什么动静,似乎此次周国水师袭击京口、强攻建康是孤立事件,所以柳敬言觉得局面还有可能挽回。她认为己方要赶在周国方面反应过来以前收复台城,调集兵马加强戒备、巩固江防,如此才有希望让周国“冷静”下来。所以,为了尽快收复建康,柳敬言对于陈叔英的提议颇为动心,因为她也知道当年的“候瑱故事”是什么。但当年周军占据的是临湘,如今周军占据的是台城,真这么放对方离开,对于民心及士气的影响无法预测,这让柳敬言有些犹豫。所以,她想和几位坐镇淮南的文武官员商量一下,看看豫章王的这一提议可行性如何。天子依旧昏迷,太子又没经历过大事,所以身为太后的柳敬言只能出来主持大局,她想了不知多久,思绪忽然转到那晚的经历来。那晚,周军攻入建康,攻入台城,柳敬言带着昏迷不醒的天子,以及皇后、太子、内眷及宗室西逃石头戍,半路遇到周兵拦截,情况十分危急。多亏随行禁军奋力护卫,一行人才得以平安逃入石头戍。见着对方攻打石头戍甚急,柳敬言决定乘船离岸,后来为了以防万一,便冒险前往下游的江北广陵。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逃亡,柳敬言回想起来不由得后怕,但她如今忽然觉得,整件事好像有些奇怪,但奇怪在何处却说不出来。周国不宣而战,派奇兵偷袭京口,强攻建康,结果淮北及长江上游却没有动静。周国当日没有同时发兵从多个方向进攻陈国也就罢了,都过了这么多日直到今天,各地周军一直都没有动静,这是怎么回事?偷袭京口得手的周军,不顾一切强攻建康,攻入台城,看样子是想抓获天子、太子、皇子以及宗室,使得陈国国内大乱,以此立奇功。但柳敬言当机立断,带着天子等人出逃,所以让对方的打算落空。按说一击未中,这支周军应该见好就收,撤回京口,避免孤军深入,后路断绝,可如今倒好,这支形如孤军的周军赖在台城不走。周国援军即便有,短期内不可能抵达建康,所以对方到底图什么?到底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