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么,吴地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哎哟你还没听说么?江南有刁民闹事,眼见着再这么下去,就要出大事了!”“真的假的,这不大军刚班师没几个月,怎么就闹起来了?”“真,比珍珠还要真!”“珍珠?哎,马掌柜,岭表的合浦珍珠到货了没有,我这急着要呢!”窃窃私语中,郑善果目不斜视,经过几位闲谈的商贾身边,径直走进镖行大门。君子耻于言利,出身荥阳郑氏的郑善果,可不想和这些市侩商贾扯上任何关系,也不想让人误会他和这些人交谈,坏了名声。荥阳郑氏子弟,当然要清高些。刚进大厅,镖行掌柜见着这位年轻人气度不凡,赶紧迎上来,却为郑善果的随从挡住:“这位掌柜,我等来办理...业务。”“不知贵客要办理何种业务?”掌柜当然有眼色,既然这位年轻人带着跑腿来,他就不能直接和对方交谈,于是引到一旁厢房,开始谈“业务”。身份尊卑有别,郑善果不需要亲自和对方谈,只是默默听着,听到后面,却忍不住开口亲自说。镖行的业务分几种,押货、送信、送人等,而此次郑善果带人来镖行“洽谈业务”,是要委托镖行送人,也就是派镖师护送他前往淮南扬州广陵。掌柜看了名帖,赶紧行礼:“原来是郑参军,失敬失敬,小的方才失礼了。”郑善果如今为豳王府记室参军,且不说郡望,他是官,镖行掌柜是民,尊卑有别,即便是谈买卖,掌柜的没资格和郑善果平起平坐。本来这种事不需要郑善果来处理,但事关重大,郑善果对此很重视,所以不惜亲自到市侩混迹的镖行,亲自办理业务。先前,豳王宇文温自长安前往广陵,就任扬州总管坐镇江南,但江南局势不稳,于是豳王先行南下,王妃及世子、庶长子稍后出发。就在这时,本来要随豳王府车队出行的郑善果却因故请假了。他的母亲崔氏患病,卧榻不起,孝顺的郑善果哪里能抛下寡母不管,自己离家远行,于是请了假。所幸,崔氏的病很快痊愈,结果豳王的庶长子却生病了,豳王妃身为嫡母,不好让患病的庶子长途跋涉以免病情加重,自然要等庶子病好才启程。现在,豳王妃陪着儿子在长安,那么郑善果想要前往广陵上任,就只能自己上路。虽然他也有随从,虽然他也支付得起路费,但从长安到广陵,数千里路程,光靠自家的护卫,郑善果觉得不保险。要是遇到危险,他倒是可以策马突围,但母亲怎么办?如果是当年,郑善果的爵位还在,靠着食邑(虚封),他完全可以养得起一支队伍,护送自己和母亲平安抵达广陵,但现在不行了,所以得另外想办法。那就是按着时下流行的做法,到镖行雇佣镖师,护送自己一家出行。源自山南黄州的镖行,在长安都有分号,各家都实力雄厚,声誉颇佳,郑善果仔细打听了许久,权衡利弊,才下定决心走一趟。然而看着“价目表”,他原本坚定的信心瞬间动摇:好贵。按着报价,若要在镖行雇佣镖师护送他一行人前往广陵,所需费用抵得上他一年的俸禄(折价铜钱)了。虽然郑善果手头还算充裕,但一下子花掉这么多钱,还真有点心痛。确切的说,是母亲会心痛,他倒无所谓,毕竟又不是出不起,但可想而知母亲会唠叨。“贵客的忧虑有道理,只是呢,贵客随行人员较多,又是要走完全程,那么费用自然就上去了。”掌柜开始给郑善果提建议,那就是先自己出发,毕竟从长安经武关道至山南荆襄,一路上都很安全,待得抵达黄州,在西阳总号雇镖师,乘船走水路东进去广陵就可以了。郑善果仔细琢磨了一番,觉得这样做确实不错,他自己有随从,而山南荆襄地界确实太平,到了西阳后再雇佣镖师,确保水上安全即可。见着掌柜如此为客人着想,郑善果决定雇佣几名镖师,随他一起上路,沿途也好指点指点。此即所谓“识途”,对沿途各处情况都很熟悉,知道沿途哪家邸店可靠,还可以帮忙雇船、雇车,能够帮助雇主避开一些黑店,避开危险的地段。最主要的是,这些“识途”认得“江湖中人”,还可以随时和沿途镖行分号联系,应对一些突发事件。镖行的这种服务,正好合适郑善果这类“高不成低不就”的出行者,所以他很快便作出决定,让随从办好相关手续,缴纳费用之后,立下契约。刚出镖行大门,郑善果迎面碰到一人,却是陈国降官徐德言。徐德言为“一代文宗”徐陵之孙,在陈国时任太子舍人,此次随着陈国天子、宗室、文武百官入关中,接受处置。徐德言有才学,郑善果因为偶然的机会和这位江南才子接触,印象深刻,随后打了几次交道,算是相熟。陈国降官无论文武,如今大多得朝廷任用,徐德言不在其列,但他的名字却广为人知,源自一段佳话。陈国灭亡,宗室、后宫嫔妃入关中,执政的丞相,循例将后妃、公主们进行处置,大多将其赏赐给有功将帅,陈叔宝之妹乐昌公主据说容貌甚美,亦在其列。不过赏赐名单尚未确定,平陈主帅、豳王宇文温上表,称乐昌公主已有佳偶,丞相知道后决定成人之美,让乐昌公主与其夫团聚。乐昌公主的夫君,就是徐德言,此事被人传为佳话。此时,郑善果得知徐德言想来镖行雇佣镖师,护送他和陈氏去黄州,不由得好奇:“徐兄要去黄州么?”“是的,不才得刘博士推荐,到黄州州学做助教,只是千里跋涉须得有人护送,故而到此看看....”徐德言所说“刘博士”,是指信都刘焯刘士元,如今已闻名天下的黄州州学便是其一手创办,而刘焯一直都在为州学招揽人才。郑善果闻言大喜:“徐兄!我不日要去扬州广陵,途经黄州西阳,你便与我一同出行,如何?”“啊?这..这...”徐德言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实话,他囊中羞涩,实际上今日来镖行只是询价,若价钱太贵,他就只能等着有相识的人去山南,他就来个“顺路”。陈国灭亡,徐家家境一落千丈,徐德言去年携乐昌公主去广陵,半路遇贼,随从几乎损失殆尽,所以如今身边没几个仆人,想要长途跋涉,总觉得不安全。郑善果他认得,出身名门荥阳郑氏,为人不错,对方相邀,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只是....“没有什么只是,我与徐兄一见如故,这一路上,正好做个伴!”郑善果热情非常,当然他不是有什么不良企图,纯粹是见徐德言品行不错,正是母亲让他多亲近的那一类人,所以才热情相邀。徐陵,是有名的南朝人物,和另一位文学名家庾信齐名,并称“徐庾”,能和如此名家子孙来往,郑善果觉得母亲肯定很高兴。如此盛情邀请,徐德言却之不恭,只叹人生际遇,真的是说不清楚。陈国灭亡,他以为国破之后就是家亡,从此和妻子天涯相隔,再难见面,结果却是那日偶遇的豳王宇文温,让他夫妻团聚。如今,又得荥阳郑氏出身的郑善果相助,徐德言觉得自己能顺顺利利,果然是佛祖保佑。有空,还得去庙里多烧烧香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