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暖阁,杞王妃李氏正与世子宇文理说话,李氏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太好,虽然说不上大病,却一直病恹恹的,不过有良医调理,又不缺名贵药材,所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虽然宇文明纳了几个妾,个个年轻貌美,但李氏作为原配,在王府地位一直不坠,别的不说,光是她为宇文明生下两个儿子,就足以母凭子贵。世子宇文理,如今已过二十岁,宇文明对嫡长子的表现很满意,可以说寄予厚望,更别说故杞王在时,对宇文理同样寄予厚望。李氏如今最关心的事情,是长子的婚事,而今日宇文明不知何故,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待了许久,都不过来和儿子说说话,这让李氏有些担心。宇文明最近除了忙政务,还在张罗宇文理的婚事,这一点李氏是知道的,她也参与其中,知道夫君希望和五姓七望之中的一家联姻。他们的儿子,是未来的皇太子,再以后将是未来的天子,所以,担得起五姓七望的女郎。其实,李氏也不强求宇文理一定要娶五姓女,她觉得儿子未来肯定是皇太子,那么对于皇太子来说,太子妃的娘家实力如何,也是必须考虑的问题。从这个角度出发,李氏觉得儿子娶朝中某位权贵的女儿为妻也很不错。有了娘家人的助力,太子妃可以协助宇文理稳住局面,日后宇文理继位,也有外戚可以依仗。当然,这得把握个度,不然让外戚来个鹊巢鸠占,如同当年杨坚那样,可就不妙了。母子间正说着话,一名侍女入内,向李氏禀报,说大王回话,尚有事务处理,稍后再过来。宇文理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李氏隐约觉得儿子的婚事出现波折:看日子,这两天充作媒人的几位也该有消息传回来了,宇文明迟迟没有过来宣布好消息,恐怕....宇文理见着李氏有些走神,开口问道:“母亲?”“嗯?阿理想说什么?”“啊,孩儿将母亲若有所思,不知忧心何事。”“无事。”李氏看着儿子,开始转移话题:“听说你二叔在江南搞出什么事,如今引得长安城内议论纷纷?”听得母亲问江南之事,宇文理来了精神:“嗨,没什么,二叔嘛,母亲是知道的,想来对佛寺看不惯,所以就....”“所以就灭佛了?”李氏听到这里,说话音调都高了几分,她和许多贵妇一样,笃信佛教,也知道小叔子宇文温对佛寺太多颇有微词。南朝佞佛,佛寺更多,她就怕宇文温一时冲动在江南搞灭佛,做得太过火,以至于名声扫地。“灭佛?母亲听谁说的?二叔没有灭佛啊。”宇文理笑着摆摆手,“二叔只是清理那些附逆的佛寺罢了。”宇文理如今已不是当年在黄州求学的懵懂学子,经过几年历练,见识多起来,此时,根据自己得知的消息,向母亲说起江南发生的事情。江南各地发生叛乱,不过如今已被豳王宇文温领兵扑灭,而豳王随后对附逆者进行清剿,手段之猛烈让人咋舌,而这种手段,被称为“瓜蔓抄”。江南各处,一旦某地发生叛乱,主谋,党羽自然要严惩,而其亲人,要受牵连,虽然不至于牵连九族,但范围也很大,牵连之广,以至于有顺藤摸瓜的形容。进而有了“瓜蔓抄”的说法。而不仅是参与叛乱之人的族人要受牵连,甚至连许多佛寺都受到牵连。此次江南各地叛乱,其背后除了陈国故吏,利益受损的豪强煽动之外,实际上还有一些佛寺在煽风点火,原因倒也简单,那就是朝廷清理佛寺,把江南各地佛寺的数量消减了超过七成。不仅如此,还清查寺产,勒令那些蓄养奴仆,荫庇佃户、拥有大量田产的寺庙放人、还田,不还田也行,今年开始就足额缴纳租调。虽然朝廷免了江南十年赋税,但豳王认为,出家人本来就该清心寡欲,一心念经诵佛,结果一个个宛若大地主,吃得满面红光、肥头大耳,甚至还玩女人,有私生子。这样的行径有辱佛门清誉,必须“清查”绝不姑息。更别说有的佛寺多行不义,不仅放高利贷,还藏污纳垢,成了贼窝,祸害周边百姓。前期一番整治过后,可想而知多少佛寺心中不满,其信众自然群情激奋,于是乎趁着江南大乱,开始趁火打劫。后来,逆贼被官军击溃、歼灭,豳王随后开始算账,对各地佛寺实行“瓜蔓抄”,凡是有弟子、信徒参与叛乱的,都要追究责任。不仅如此,豳王还请来江南几位德高望重的高僧,对江南各地的僧人进行考核,来个“人人过关”。所谓“人人过关”,就是考核各佛寺的和尚其佛学修为,核对其出家前的身份,然后根据几位“考官”的评定,对这些和尚做出不同处置。考核合格的僧人,在官府登记相关信息,然后发放“度牒”,先集中起来安置,待得佛寺清理完毕,再分派到新佛寺诵经念佛。考核不合格的僧人,勒令还俗,如果有作奸犯科者,还得追究其罪责,这样的“人人过关”,按照豳王的说法,就是替佛祖清理那些骗吃骗喝、败坏佛门清誉的无耻之徒。至于佛寺数量,每郡只许有一座佛寺,寺主、主持不但必须有“度牒”,还得在当地官府“备案”,佛寺可以放贷,但必须在官府见证下定借契,而且利息不许超过规定数额。佛寺必须有吏员驻守,账目每三月一查,寺庙名下基本田产可以保留,但现有田产超过规定数量,必须在官府报备,然后多出来的田产要缴纳租调。如有人投宿佛寺,必须在驻守佛寺吏员处报备,豳王还推行了一些管理措施,确保佛寺在官府的见证下“健康发展”。“原来如此....”李氏点点头,心定了一些,她就怕小叔子搞灭佛,惹怒佛祖,最后不得好死。如今看来,似乎豳王是为佛门清理门户?“二叔当然是清理门户了,那些骗吃骗喝的假和尚,就是该清理!”宇文理说到这里,愈发兴致勃勃,他觉得二叔还真是行事果断,不仅在江南清理佛寺,还对逆贼斩草除根,毫不留情,也不管风评如何。那些被瓜蔓抄的逆贼及亲人,多为当地大族,而瓜蔓抄之后,这些人全部被押上海船,流放岭表交广。“流放岭表?!”李氏听到这里,不由觉得心惊,她听人说那岭表可是烟瘴之地,外地人去了,头一年九死一生,第二年全部死光。如今这些被瓜蔓抄的人们甚至整个宗族,被官府流放到岭表,恐怕是凶多吉少。“母亲勿忧,二叔在奏章里说了,把这些人流放岭表,不是让其自生自灭,广州总管府、交州总管府,会妥善安置这些人,让他们实边,开垦荒地、生根落户,而不是白白送死。”“还有,这一番瓜蔓抄之后,江南必然空出许多无主之地,二叔已经决定,将这些土地清查造册,然后发放给有功将士、当地贫苦百姓耕种。”“为了防止逆贼卷土重来,各地官府会把得授田地的百姓组织起来,建弓箭社,农闲时操练,要做到能够结寨自保,然后相互守望,以此抵御流贼,应对那些逆贼余孽的反扑。”宇文理说起二叔来话就不断,李氏听着听着,有些担忧,因为宇文温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疯狂了,恐怕朝中不会平静。宇文理对此不以为然:“母亲,二叔这么做,都是为了朝廷,当然,肯定有人不乐意了,那些陈国降官,在江南有大量田产,又有门生故吏,如今可是兔死狐悲。”“阿理,你在外人面前可不能如此说话!”“孩儿知道,但那些人也太得寸进尺了,就欠收拾!”宇文理有些忿忿,“二叔在江南肃清叛逆,推行均田制,这些降官厚着脸皮求情、喊冤,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二叔把他们怎么了的。”“那你二叔是没收了降官们的田产了?”“没,就是登记造册,上报朝廷,由父亲定夺。”宇文理说着说着,觉得十分解气,他任雍州牧,认认真真体察民情之后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权贵、世家高门都占据着大量土地,却大多无需缴纳租调。即便缴纳,也不多,名下还有大量佃农,不在官府登记之中,形同隐户。他觉得这样的情况不好,因为会影响朝廷的税收,但就连父亲都只能“徐图之”,他自然也无可奈何。如今二叔在江南收拾地头蛇,真是让宇文理觉得痛快,只是这种行为已经在朝中引起非议,许多人都认为豳王的行为太疯狂了。宇文理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若是等江南平靖,说不得请二叔回关中,好好整治一下这帮子权贵才行。嚯嚯,二叔吵架的本事可不得了,又会讲歪理,朝堂上舌战群臣的话,场面一定会很精彩。宇文理如是想,母子俩正说话间,又有仆人来报,说大王请世子过书房议事。宇文理告别母亲,出了房间转去书房,半路上仆人先向宇文理交个底,也好让他提前有个准备。“大王让小的先向世子透露一二,说是此次入京的突厥使者,开始挑事了。”宇文理闻言觉得奇怪:“挑事?他们想做什么?勒索?敲诈?不行就寇边?”“小的不知,一会世子见着大王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