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第,安吐罗正接待客人,宾主双方边吃边谈,气氛很轻松,各自食案上放着饮具叵罗,其中盛着葡萄酒,而大小碟子里放着烧饼、搭纳、音部斗以及铧锣等食物。铧锣即油焖米饭,是一种米加羊肉、葡萄干混合制成的油焖饭,为河中传统食物,一般用手抓着吃,又名手抓饭搭纳、音部斗也是河中地区的传统食物,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安吐罗招待的都是粟特同胞,所以饮食俱为故国风味,不过其中又多了一些中原糕点,平添些许不一样的风味。所谓中原糕点,实际上是“西阳糕点”,由新式烘焙方法所制的饼干、蛋糕、酥饼,以及千层糕、爆米花等食物,如今已在长安流行开来。粟特人的餐饮用具本没有筷子一说,即便安吐罗和在座粟特同胞数代之前的祖先已经在中原定居,早已习惯了用筷子,但当自己人聚餐时,还是喜欢用手。用手抓食物,免不了双手变得油腻,往日里餐后擦手,大家都用手帕,用完就扔,而现在,用的是“餐巾纸”。这擦手、擦嘴用的餐巾纸十分柔软,给人的感觉和软布差不多,也不知是用了何种工艺做出来,现在,也在长安城流行开来。当然,餐巾纸也是源自西阳。不仅如此,还有如厕用的“厕纸”,取代了厕筹、木棍,也取代了昂贵的丝帛,用起来也是不错的。当然,厕纸虽然比丝帛便宜,但肯定比竹片、木片制成的厕筹贵,寻常人家未必能承受长期使用厕纸说带来的开支,但对于许多粟特人来说,这不是问题。粟特人以善于经商闻名天下,所以区区厕纸、餐巾纸,在日常生活之中使用,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负担。“黄州,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我每次去,都发现那里有不同的变化。”一名粟特人说道,其他人点点头,表示同意。那人继续说下去:“只是在西阳住了两个月,我也染上看时间的毛病了....”“如今长安城里,也立起了钟楼,正点报时,我看呐,再过大半年,正点钟响时,满大街都是掏怀表的人了。”话音刚落,众人笑起来,都是善意的笑声。黄州西阳,如今名声越来越大,而到过西阳的人,都会被那意料之外的繁华街景而震惊,与此同时,城中鳞次栉比的店铺,接踵摩肩的人流,神奇的轨道马车,同样让人留下深刻印象。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情景,是城内林立的钟楼,以及钟楼正点报时之际,街道上停下脚步、掏出怀表对时的人们。精确到“分钟”的时间,实际上没什么用,但黄州西阳,就硬是让人们习惯了这样的时间,让从不需要精确时间的商人,习惯了对时间。“诸位都去过西阳,都知道黄州商会的实力,也都知道时局不一样了。”安吐罗开口,其他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听他说下去。“黄州,是那一位的地盘,而现在,长安也快要是了。”安吐罗说道“那一位”时,语气明显恭敬了些,其他人也不觉得有何不妥,毕竟“那一位”,可真的让人敬畏。“所以,大家要想清楚,该低头就低头,该服软就得服软,不然,真的会倒大霉!”调子定下了,安吐罗拿起一本厚厚的簿子,看着在场众人,问道:“这章程,大家都看了几日,应该会有一些想法和疑问,那么,我便在此向大家做解答。”大家都是熟人,没什么好绕来绕去的,见着安吐罗把话说开,其他人就不再犹豫。其中一人问:“我说,这章程,'那一位'真的看过么?”“看过。”“那...你没有拿错给我们吧?”“没有。”那人闻言和左右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说道:“那么,如此无聊的手段,那一位真的相信行得通?”意料之中的事情,安吐罗闻言反问:“此话怎讲?”“哎哟,你自己也清楚的,何必问我呢?”安吐罗闻言笑着摇摇头:“说说,也许我想的,和你想的不一样。”“这不是明摆着么?按说那一位不至于如此....呃...我就说说吧,官府,想加强东西市的管理,想平抑物价,想收更多的商税,是不是,可你看看,这章程里说的制度,哪一样有实用?”“呐,这条,外地客商入城,得根据货物价值缴税,呵呵,我都不用太折腾,就有几个办法绕过去。”“牙商必须在市署登记,得获得允许才能经商,而外来客商的货物,优先售卖于牙商,但牙商的收购价不得过低,且交易额必须登记,啧啧,这规定有何用?”“东西市的坐商要进货,必须从牙商那里进,但牙商的售价,不得超过一定额度,然后交易额也必须登记,你看看,这规定不是摆设么?”“我知道,官府这么做,是想通过加强管理牙商,登记进货量、销售量,以此作为收税的基准,听上去不错,可你觉得呢?这不是笑话么?”“我,就是随便一想,便能想出许多方法绕开这些规定,卖几万贯的货物,市署,一文钱的税都别想收!”侧耳倾听的安吐罗看看其他人,见了几位的表情,便知道大家也是持着这种观点。那人喝了口葡萄酒,继续说道:“唉,我知道,真要一文钱的税都收不上来,那一位肯定不高兴,你也为难,到时候大家都要倒霉,所以,何必呢?”“那一位真想多收税,想要政绩,也别这么麻烦,弄什么新花样,你把数目说一下,我们大家分担些,每月都去市署交,一文不少。”“你说的没错,只是这些手段,有和没有差不多。”安吐罗说完,看着友人,笑起来,“但是,官府的手段不止这些。”他拍拍手,一旁的仆人见状走出去,片刻后几名侍女提着篮子入内,将一篮篮书籍放到每个客人的身边。安吐罗抬手示意:“大家看看,这些书很厚,每一本书都和砖头般,随便拿一本看看,仔细看看。”大家都看得懂汉字,所以拿起宛若砖头的书看起来,看着看着,呼吸急促,看着看着,面色发白。方才提出疑问的男子,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看向安吐罗:“这这,这不能啊!”“那一....官府这是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