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皿上有虫,本来不识字的田六虎,对这个字印象很深,看着城外风景,看着远处群山,想着天子给他说的“南中秘闻”,只觉身上有些发冷。所谓南中秘闻,就是南中有一种秘术名为蛊术,许多初到南中的人如果不注意,很容易被人“下蛊”,然后肠穿肚烂之后死去。死状甚怖。田六虎本来是不信的,见着天子说得绘声绘色,不由得心里发毛,对这种南中秘术有些忌惮。蛊,据说是一种毒虫,亦或是一种巫术,养蛊之人可施展蛊术害人于无形之间。制蛊之法,是将百虫置器皿内密封之,使它们自相残食,最后活下来的虫,便是“蛊”,可以害人。这种南中秘闻,田六虎之前可从没听说过,而天子以此为例,向他说明若是南中养出蛊来,会是何种后果。南中群山叠嶂,居住着无数部落,宛若器皿里住着百虫,相互间厮杀,最后活下来的“蛊”,就是百虫之王。这样的虫王,实际上已经出现了,那就是爨氏。爨氏历经数百年,将大大小小的部落兼并,百余年前南中的各地大姓,要么已经消亡,要么已经变成爨氏门前乖乖看门的狗。爨氏就是那条活到最后的蛊,已经膘肥体壮。所以朝廷出兵平定爨氏叛乱是必然,因为再这样下去,爨氏的野心继续膨胀,肯定会割据南中,然后伺机对外扩张。南中以北是富庶的蜀地,南中以南(东南),是一年能种两次稻的交州,同样物产丰饶,一旦爨氏真正控制了南中,可以随时威胁这两处地方。现在,爨氏实力大衰,南宁州总管府的建立,可以确保益州总管府和交州总管府的安全。为了加强对南中的控制,朝廷将最新式的武器——火炮都运来了,而为了开荒种地、兴修水利,还运来了大量铁制工具。与此同时,昆州连然已有的铁矿,官府也已经计划扩大开采、冶炼规模。再过数年,南中不会再缺铁,一切,都是为了在南中大规模开荒而做准备,但这样做的后果有一个隐患,那就是一旦南中局势失控,南中地界出现的新“蛊”,危害会更大。这不是耸人听闻,而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朝廷在南中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搞开发,一旦处理不当,只会是为人做嫁衣。爨氏也许会死灰复燃,也许会有别的蛮部、大姓崛起,成为更厉害的蛊,到时候,会是何种情景?朝廷迁移来的大量百姓,变成蛊的奴隶,为其做牛做马,为其繁衍后代;好不容易开垦出的大片农田,为蛊提供大量粮食,使其快速生长。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大矿场,让蛊有了铁齿铜牙,届时蛊虫南北出击,益州、交州局势一片糜烂,那可如何是好?田六虎不觉得这种事情会发生,觉得天子把南中的事情想得太复杂,当然这没什么不对,毕竟小心使得万年船,天子用兵一贯如此,田六虎已经习惯了。但他觉得真的没必要如此担心。官军在南中所向无敌,各部蛮兵不要说铁甲,连鞋子都没有,全都是光脚走路,哪里能对装备了火炮的官军构成威胁。南中地区实力最强的爨氏如今只剩半条命,其他所谓大姓、夷帅又能成什么气候?如今的南中,怎么可能还会生出蛊嘛!。。。。。。“陛下,叶榆泽周边诸诏,心慕中原久矣,只要朝廷扶助其中一支,引为助力即可,无需劳师动众,设众多坞堡、烽燧,使得戍卒怨声载道....”“令狐公,所谓‘怨声载道’,不知从何而来?朕知道南中道路崎岖,多烟瘴,也知道将士们征战辛苦,然则双倍军饷都是照常发的,莫非令狐公发现军中有人盘剥士兵?”“不不,陛下,微臣所说,是与戍卒攀谈时听来,他们远离家乡,思乡之情溢于言表,故而多有怨言...”“令狐公,朝廷已经下令,益州各地府兵无需入京轮宿,改入南中各地轮戍,为期一载,将士们背井离乡自然有些许怨言,然则朝廷免了他们一年的租调,这可不是白来的...”殿内,天子宇文温正与巡抚南中归来的大使令狐熙对话,登基已有三年的宇文温,除了颌下小胡须长了些,样貌没什么变化,没有发福,没有抬头纹。也没有“酒色过度”形成的“昏君相”,精力依旧充沛得过分。此时,他面前案上放着厚厚一沓资料,还有令狐熙的奏章,奏章内容洋洋洒洒数万字,可想而知写的不会是什么“好话”。而现在,宇文温正在和令狐熙就南中的问题进行“友好”探讨,相互间都在试图说服对方。朝廷要经营南中,实际上反对的声音一直没停过,当然宰执们倒不是反对朝廷在南中设南宁州总管府,只是觉得后续投入太多,长此以往财政会承受不住。各种担心都有,也不是没有道理,宇文温表示非常理解,也肯定了大家的担忧。然后继续。现在,巡抚南中归来的大使令狐熙,拿着一份份详实的资料,陈述他了解到的各地民意、军心,劝谏天子罢“实南中”之举,以免引起民变甚至戍卒哗变。问题的根源,是天子在南中所图甚大,不仅要压制爨氏避免其死灰复燃,还要在昆州西面数百里外的叶榆泽筑城,长期驻军,压制叶榆泽周边蛮部,即诸诏。诏,在蛮语中有“王”的意思,而这些蛮部经过数百年的不断兼并,形成了蒙巂诏、越析诏、浪穹诏等实力较强的诸诏。而为了达到这两个目的,朝廷就得往南中大规模移民定居,并且增派驻军,戍守各地城池、堡寨、烽燧,此即“实南中”。令狐熙在南中走了一圈,朱提、味城、同乐、昆明都去过,也去过叶榆泽,接见诸诏诏主,所以对南中风土人情十分了解,又在益州停留数月,查访民情,故而认为“实南中”之举不妥。以如今南中形势,令狐熙认为朝廷只需要确保益州入交州的驿道通畅,然后提防爨氏死灰复燃,做到这两点就够了,至于叶榆泽诸诏,只需扶持其中一支,作为南宁州总管府助力即可。令狐熙的观点,实际上也是三省宰执们的共识,毕竟要推行“实南中”所需要投入的人力财力太大,即便天子规划用数十年时间完成,但这样的财政开支,也不是朝廷能够长期承担得起的。现在,令狐熙提出这个观点,宇文温当然要反击,他喝了一杯茶,润润喉咙,开始辩论。“令狐公既已去过南中,不知可听说过一种南中秘术?”“微臣孤陋寡闻,还请陛下明示。”“养蛊害人,令狐公听说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