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上午,行宫,相州刺史许绍、邺城警察厅长周法明,向天子汇报爆炸案的办案情况,这次惊天动地的大爆炸,经过警察们连日调查,案情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警察们根据种种线索,将怀疑对象锁定在几个人身上。嫌疑人有了,却无法将其绳之以法,因为这几个嫌疑人已经在大爆炸中身亡,支离破碎,连遗骸都凑不齐。为什么会这么惨?因为事发时,这几位就在爆炸点附近。宇文温看着资料,听周法明分析案情,边看边听,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那就是这次大爆炸搞不好是一次生产事故。警察厅的调查效率很高,综合各项资料、口供和相关人员的表现、人际关系进行案情推理,最后得出的一个结论,就是此次大爆炸与其说是行刺,更像是意外事故。但周法明不敢下这个结论,因为正常来说染料是不会爆炸的。然而只有这个推断,才能比较合理的解释为何染坊会发生一场大爆炸。首先,当日在染坊里的员工,都是从黄州调过来的技术骨干,这些人身家清白,平日里待遇良好,没有欠债情况,没有遭遇不公,家小还在黄州,没道理铤而走险。其次,警察们在天子巡视染坊之前,已经把染坊里里外外检查了几遍,真要有刺客,不可能把大量的火药囤积到染坊里。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染坊的员工真有人是刺客,有同归于尽的决心,那么为何不趁天子在染坊里时动手,反倒要等天子离开染坊才引爆轰天雷?当然,最后这一点光靠“依常理而言”来推测可没有说服力,周法明今日面见天子,做了充分准备,关于大爆炸发生之前染坊里的情况,他已经综合幸存者的供述,进行了“还原”。那日天子离开后,几名技术员去处理装着染料的木桶,这一点,染坊幸存的多名员工都能作证。而这几位要处理的染料桶,其位置就是爆炸点附近。位于爆炸点附近的那些染料桶,警察们当日检查过,确定桶里装着的是染料,没有可疑物品。如果这几个技术员当中有人是刺客,很难想象对方要如何于有他人在场的情况下,短时间内搬运大量火药桶然后点燃。除非这几个技术员都是刺客,但这不太可能。即便这几位都是刺客,那么为何不趁天子在和他们座谈时发难?这样一来,成功的几率不会小。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些染料有问题。周法明算是天子的元从,对黄州的了解很深,知道五庄观的道士们成日里鼓搞一些奇怪玩意,经常搞出动静来,西阳百姓对此见怪不怪。因为五庄观经常有爆炸声传出,百姓就把五庄观戏称为“雷霆观”。周法明还知道黄州的染坊正和五庄观合作,据说要改进染色工艺,研究新型染料,所以他认为一定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被染坊当做染料拿来用,在邺城的这个染坊也是如此。周法明不懂“化学”,就担心染坊的技术员们乱来,把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混在一起,然后就....话说到这里,一旁的许绍忽然发现天子拿着资料的手一抖,似乎周法明的说法,让天子想到了什么。或者周法明无意间道破天子的机密?许绍不敢露出任何特别表情,依旧做倾听状,免得引起天子注意。天子手中有很多机密,有些会跟他透露,有的则不会,许绍知道分寸,知道有些事不是他该打听的。宇文温放下资料,问周法明:“染坊的实验记录有么?”“回陛下,实验记录都有,因为放在柜子里,所以在大爆炸中保留下来,微臣命人誊抄了一份作为存档,如今这里的是原件。”“很好,朕先看看。”宇文温说完,看向许绍:“这件事,可能真的是一次意外,舆论这边,你要抓紧些,调子可以定下来了。”许绍闻言问道:“还请陛下明示?”“第一,工业区正在调试的设备出了意外,所以发生大爆炸;第二,官府正在积极善后,抚恤伤亡人员及其家属。”“第三,朕的行程依旧不变;第四,工业区立刻开展‘安全生产月’活动,声势搞得大一点,让邺城百姓都知道...”宇文温交代完,再度看向周法明:“这件事,应该是个意外,但你们不要掉以轻心,暗地里还是要派人查一查,以防万一。”“是,微臣遵旨!”“好了,你们先退下吧,资料暂时留下,朕要仔细琢磨。”。。。。。。房间内,一尊佛像前,宇文温正在焚香祷告,模样十分虔诚,一旁的萧九娘见着如此情景,觉得有些奇怪。她知道宇文温不信佛,平日若到寺庙里上香,要么是因公逢场作戏,要么就是陪着家眷走过场。如今宇文温跑到她这里来给佛像上香,这无缘无故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萧九娘不好问,只能在一旁帮忙,见着宇文温拿着一篮子资料过来,她原以为是要烧给佛祖的“心意”,不过想想这不可能。此时,见着宇文温口中振振有词,似乎是在许愿,萧九娘愈发觉得奇怪了。宇文温拜佛完毕,来到书案前,看着那一篮资料,深吸一口气,然后伸手去拿,拿起一本记录本。这个记录本很厚,记载着染坊进行过的所有染色、调色实验相关内容,其内容十分详细,包括完整的实验过程,还有各种的各种实验参数和数据。大奖即将揭晓,那么奖品是什么?宇文温如是想,心情有些激动,无比期待着,期待着自己中大奖,但拿着那记录本,迟迟没有打开。他又有些害怕,害怕这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白日梦。宇文温刚才听了汇报,认为周法明的推断没错,这次大爆炸应该就是一场生产事故,那么罪魁祸首,就是染坊里的某种染料或者着色剂、助染剂。实际上应该是某种化学物质,在误打误撞之中被人制作出来。那么,这东西是雷汞,还是硝化甘油?一想到这里,宇文温就激动万分,若能得这两位“豪杰”之一相助...嘿嘿。宇文温方才烧香拜佛,就是要祈祷老天保佑自己中大奖,现在,他只需要根据记录本上记载的内容,找到这批被意外引爆的“染料”或者着色剂、助染剂是怎么做出来的,新时代就真的要到来了。宇文温再次深呼吸,用微微颤抖的手,掀开记录本的第一页。看着看着,他渐渐入神;看着看着,额头上渗出汗珠;看着看着,他不由得目瞪口呆。在大爆炸中丧生的技术员们,留在人间的痕迹,除了家人,还有调制染料的实验记录。这些实验记录之中,有几次实验的内容,向阅读者展示了一种染料是如何“变出来”的。寻常可见的染料——靛蓝,加入神奇的硝酸,以及适量硫酸等试剂后,居然变色了。蓝色,变成了黄色。这可不得了,因为黄州染坊有充足的靛蓝,但黄色染料的货源相对少些,如果这种“变色”工艺能够实用化,染坊的利润会明显增加。发现“变色反应”的技术员们激动不已,将实验过程记录下来,又进行了几次实验,把许多桶靛蓝成功变成了黄色染料。这是切实可行的工艺,欢欣鼓舞的技术员们准备抓紧时间继续研究,但有一个问题,让染坊东家不支持技术员们继续做试验,那就是这种“变色”染料的制作成本很贵。真的很贵,比起传统的黄色染料来说,贵太多了,根本就不划算。成本问题,让这种“变色”工艺的研究进度停滞,技术员们只能暂停实验,就在这时,天子抵达邺城,要来视察工业区。看到这里,宇文温忽然擦了擦眼睛,他不是觉得自己眼花,而是在擦眼泪。擦了一下,又擦一下,泪水止不住往外流,他一边擦一边喃喃自语:“这不可能,这不科学....”黄色染料,大爆炸,这让他想起一个化学物质,但他不敢相信这玩意会出现在这个时代。因为以目前的化学水平,根本就做不出“合成染料”,既然做不出“合成染料”,这东西就不可能会出现。所以宇文温在听周法明汇报时,最初的念头,就是认为技术员们无意间弄出了硝化甘油或者雷汞。技术员记录的这种“变色”反应,若按照化学术语,其产物应该是“硝化靛蓝”,对于宇文温来说,这个名词很陌生,无法和炸药联系起来。他只知道“硝化甘油”、“硝化纤维”,根本就不知道往靛蓝里加硝酸能出现“变色反应”。而黄颜色的“硝化靛蓝”,技术员尝过味道,并记录下来。味苦,又带着酸味。萧九娘见着宇文温在哭,却仿佛是喜极而泣,她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宇文温猛地站起来,一把将她拦腰抱起,不停地打着转。宇文温欢呼着,欣喜若狂:“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哎?”萧九娘有些回不过神,她紧紧揽着宇文温的脖子,觉得有些眩晕,不住的问:“二郎,二郎,是...是谁呀?”“是‘很黄,很暴力’啊!!”宇文温呼喊着,泪流满面,他没想到自己抽中的大奖居然是这东西。历史上,有一种炸药在问世伊始并不是炸药,被人们作为染料(合成染料)使用。这种染料为黄色,味苦,又有酸味,故而得名“苦味酸”。苦味酸问世后,很快取代天然的黄色染料,成为染坊的常见品,一直用了几十年,都没什么问题。后来,法国的一个染料店发生了大爆炸,人们事后调查发现,爆炸的源头来自于染料桶,当时有一名商店工人敲击装着苦味酸的锈蚀铁桶,当场就发生了大爆炸。化学家随后对苦味酸进行进一步研究,发现这种染料会和金属(铁、铜)发生反应,其反应物很不稳定,一旦受到撞击或者加热就会爆炸。从此,苦味酸的爆炸特性才为人所知,在问世数十年终于“改行”,被各大国用于军事领域,由染料摇身一变,变成了炸药。黄色炸药取代了黑火药,在战场上大开杀戒。受害者之中,就有北洋水师。让国人刻骨铭心的甲午海战中,日军战舰所用炮弹,据说装填了下濑火药,这种新式火药的主要成分就是苦味酸。当然,也有考证说因为苦味酸炸药很危险,使用起来很麻烦,所以日军虽然研发出了下濑火药,却没赶上甲午海战。但正是因为围绕甲午海战而生的种种传闻,让许多人记住了下濑火药(苦味酸)的名字。宇文温也不例外,他依稀记得自己看过的科普,说苦味酸是由硝酸和苯类化合物反应制得,所以他觉得苦味酸与靛蓝没什么关系。苯类化合物,那得靠石油化工或者煤化工才能做出来,他哪有那个本事搞石油化工、煤化工?更别说如今的染坊用不起铁桶,装染料的容器都是木桶,宇文温在思维定势下认为罪魁祸首不可能是苦味酸。但不可能成为了可能,宇文温在想,也许是那几桶黄色染料里有铁棍、铁勺之类金属制品,所以才让苦味酸和铁发生反应,形成了不稳定的苦味酸盐。意外的撞击下,爆炸发生了。既然是苦味酸,当日那场大爆炸,能有如此恐怖的破坏力也就理所当然。一斤苦味酸,据说威力等同于近百斤黑火药,有这么一种“很黄、很暴力”的炸药在手,对于宇文温来说,再次“走上人生巅峰”不是梦想。若用到战场上,苦味酸就是“神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神器。幸福来得太快,让猝不及防的宇文温喜极而泣,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研发青霉素亏得吐血的惨状让老天起了怜悯之心,所以特地给了个意外惊喜以作补偿。但这个补偿可不是无偿的,按照实验记录所列费用清单,每斤黄色染料(苦味酸)的制作成本,不低于二十贯铜钱(折价)。按一两白银等于一贯铜钱计,一斤等于十六两,所以一斤苦味酸的生产成本,约等于一斤四两的白银。把苦味酸做成轰天雷,广泛投入战场,以朝廷那捉襟见肘的财政收入,拿苦味酸来“浪”会破产的。拥有无数核武器的苏联,自己解体了,拥有大量威力巨大苦味酸炸弹的周国,也会这样么?这个问题这对于宇文温来说,不是问题。打仗,有黑火药就行,“很黄、很暴力”的苦味酸,主要使用的领域应该是国计民生。好钢用在刀刃上,猛炸药用来修水利、修路,多好?那句话怎么说的?要想富,先修路!难于上青天的蜀道,拓宽;太行八陉,拓宽;连接晋阳和邺城的井陉,拓宽;益州入南中道、交州入南中道,拓宽;中原入岭表桂州、广州的道路,拓宽。幽州至营州的卢龙道(中原至辽西的道路),拓宽!交通要道对于国家,犹如经脉对于人体般重要,如果打通了任督二脉,意味着神功大成。到时候,可就真是“稳如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