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空,遍布青苔的城墙,闪烁的火光,化作火炬的柴堆,刺鼻的气味,在火焰中吱吱作响的尸体,浓烟滚滚之中,四周一片压抑,一张张苍白的面庞被火光映亮。患病而死的人们,连同衣物一起都付之一炬,还没去世的患者,躺在榻上奄奄一息,也许再过几日,就该轮到他们躺在柴堆上,迎来烈焰焚身。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城中病死的人太多,不可能有那么多柴用来焚尸,所以接下来就是挖个大坑,将死者集中掩埋坑中。因为患病的人很多,所以得挖许多个坑,虽然不是没有人熬过来,大难不死,但更多的人却一命呜呼,死者的遗体必须妥善处置,否则即便死了也会将瘟疫传播出去。死人要处理,活人也要筛查,将患者隔离,免得身上恶疾传给别人,城中每日都有搜查队挨家挨户进行检查,看看受检之人身上是否发红。一旦确认,就必须带走,送到指定地点接受治疗。说是治疗,其实没有什么效果,因为这种恶疾病根本就治不了。身上发红疹是最初的症状,接下来红疹变疱疹,然后化脓,最后患者就会在高烧不退中一命呜呼。侥幸活下来的人,发过红疹的地方会留下痕迹,密密麻麻,让人触目惊心,而若是印痕留在脸上,就会变成一个大花脸。闻所未闻的恶疾,大规模扩散的病情,让整个辽东城陷入恐慌之中,一个多月前兵马强盛、旌旗招展的盛况,已经随风消散。城内军民,已经没心思想如何对付赖在辽东不肯走的周军,他们的性命就在旦夕之间,每天起来总会听说谁谁谁发红疹被带走了,一想到下一个染病的人有可能是自己,谁还能坐得住。不安的情绪在辽东城内蔓延,而流言随后出现,无论是何种说法,大多和周军的诅咒有关。瘟疫的出现,最初源自一场胜利,官军袭击了周军的一支辎重队,缴获了大量布匹等物资,士兵们欢天喜地将战利品运回营地,没过几日就有人患病,身上发红疹。患病的人渐渐变多,待得将领们发现不对时,疫情已经扩散。军营里爆发瘟疫,与此同时辽东城也出现了患者,患者最初就是几名来自发生瘟疫军营的信使,然后与这几名信使接触过的人之中,也开始有人身上发红疹。病情在辽东城里蔓延,一发不可收拾,闹到现在的地步,局面接近失控,辽东城内死的人越来越多,而有小道消息称,前来助战的靺鞨各部,似乎也爆发了瘟疫。突如其来的瘟疫,让人猝不及防,于是许多人都说这是周军释放的诅咒,故而这几日接连有巫祝在辽东城内作法祛除瘟疫,顺便诅咒周军被瘟疫反噬。此时此刻,在燃烧的一座座柴堆前,身着奇异服饰的巫祝正在作法,周围一众军民看着这些法力高强的巫祝,又看看那些由人扮成的瘟神,不由得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祷作法成功。人群之中,蒋成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一幕,看着那跳大神的巫祝,又看看一堆堆燃烧的柴堆,和旁边的人一样,在心中默默的祈祷。祈祷疫情大规模扩散,让辽东的高句丽军队不战自亡,最好死掉七八成。至于辽东城,城里的人最好死得干干净净。身处辽东城的蒋成,丝毫不担心自己会因为身处疫区而染上恶疾,他和同伴们作为细作,既然敢混入辽东城刺探消息,自然有护身法宝。那法宝名为“种痘”。种痘,可以让人的“免疫力”增加,不会染上天花,这是经过许多次实验证实过的,所以接受了种痘的蒋成和同伴,丝毫不担心自己会发红疹。正是因为有恃无恐,蒋成才敢祈祷疫情来得更凶猛些,将高句丽在辽东的统治中心辽东城变成鬼城。辽东城,就是汉时襄平城,自古为中原故地,在晋末天下大乱时为高句丽趁机霸占,然后将襄平城扩建,并改名辽东城,以其作为辽东地区的中枢,常年有大量军队驻扎。正是因为如此,辽东城才成为周军“诅咒”的目标,秘密部队施放的天花病毒,成功造成辽东城爆发瘟疫,蒋成和同伴混入城中,一来是要确认辽东城疫情,二来是要确认周边城池的疫情。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冒着巨大风险打听消息,就是为了帮助官军打胜仗,如今功夫不负有心人,好歹刺探到一些有用的情报。辽东城爆发瘟疫,疫情严重,城中人口至少死了二成,至于紧急出城在外扎营的军队,具体情况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军营里同样爆发瘟疫。与此同时,辽东城周边的许多山城,也陆陆续续爆发瘟疫,虽然不是所有山城都出现疫情,但天花的扩散速度之快,还是让蒋成觉得意外。然后就是深深的恐惧。他们亲手释放出的天花病毒,瞬间就能夺去许多人的性命,这还是在人口相对稀薄的辽东,若是瘟疫在人口密集的中原爆发,那得死多少人,造下多少孽?所幸,这种疫病有预防手段,那就是提前种痘,让身体对天花有了免疫能力,蒋成知道如今在辽东征战的官军和“髡军”将士们都种过痘,所以他们这么做,应该不会玩火**。可笑的是,那些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靺鞨人,还以为将死者及其衣物、用具投入辽水,就能施放诅咒,让处于下游的辽口城爆发瘟疫。却不知己方既然敢如此行事,自然做了万全准备。一想到那些野人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辽口城爆发瘟疫,蒋成总觉得心中有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这根本就不是诅咒,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武器,能杀人于无形,蒋成唯一想不通的事情,就是为何要控制天花的投放范围,为何不让整个辽东的高句丽城池全都爆发瘟疫。一次就在辽东搞个大瘟疫,让高句丽和靺鞨各部死人死得差不多,如此一来,不就连仗都不需要打了?就像杀猪一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三两刀让肥猪咽气然后放血、开膛破肚就好,为何要一刀刀的割在猪身上慢慢放血?更别说在这次的天花瘟疫中侥幸活下来的人,下一次就不会染病了,来年还如何“放血”?。蒋成正琢磨间,法事结束,随着一声令下,他戴上口罩,拿起木铲出列,和其他布衣一道清理起现场。患病而死的人,即便死了身上也有恶疾,所以处理遗体并善后的人(收尸队),染病的可能性很高,如此危险的事情,士兵当然不会做。所以收尸队的成员都是一些身份卑贱的人,死了就死了,没有人会感到可惜。蒋成和同伴混进辽东城,用的身份就是无家可归的农民,因为这样很难追查,却被视为随时可以牺牲的草芥,于是蒋成被安排进了收尸队。他种过痘,对天花免疫,所以和死者接触也不怕染病,更别说入了收尸队,正合蒋成心意。收尸,刚好方便统计出辽东城内的病死人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