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西阳一如既往地热闹,一家食肆前,带着儿子逛街的破六韩蝉驻足而立,父子俩看着橱窗里玻璃鱼池内游动的鱼儿,目不转睛。小家伙伙觉得稀奇,因为他没见过如此模样的河鱼,破六韩蝉则在思索,思索这鱼到底是他见过的哪种海鱼。产自大海的海鱼,本不该在这距离海洋千里之遥的内陆城池出现,但见多识广的破六韩蝉知道,这都是火轮船的功劳。渔船从海里打捞海鱼,养在透水的船舱里带回港口,然后将鱼转移到船舱里装着海水的火轮船上,由火轮船载着这鲜活海鱼往长江上游走。逆水航行时速已经提升到二十里的火轮船,从扬州广陵出发,昼夜不间断航行,只需要八天就能抵达长江中游的黄州西阳。这个时候,海鱼依旧活蹦乱跳,所以西阳城内许多高档食肆纷纷推出了海鱼菜肴,以鲜活海鱼现杀现吃作为揽客手段。当然,这样的鲜活海鱼价格可不便宜,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破六韩蝉见儿子看海鱼看得入神,摸摸小家伙的头:“大郎,这鱼不好吃,走,阿耶带你去吃好吃的。”小家伙抬头看着父亲,大眼睛眨呀眨:“真的么阿耶?”“真的,阿耶带你去吃好多好吃的。”在门口候客的伙计,见这对父子在橱窗徘徊许久还是没有入内,也不着恼,笑眯眯的对小家伙摆摆手:“小郎君,下次再来看大鱼哟!”“好!!”虽然心中要鄙夷一句“穷鬼”,但伙计的“素质”很高,不会表露出任何鄙夷之色,目送这对父子离开后,正要继续招揽路人,却见数名男子跟了上去。伙计的第一反应是有贼,却发现这几人与其说是团伙作案的小贼,还不如说是这对父子的随从。破六韩蝉带着儿子继续向前走,要去他记忆中的糖果铺、小食肆,那糖果铺的糖果、点心铺肆的点心,是破六韩蝉心目中最美味的食物,至于那鲜活海鱼....十贯钱一尾又如何,他钱多的是,随便吃,方才不进店,只是单纯觉得不好吃而已。无论是“刺身”也好,清蒸、红烧、油爆也罢,各种各样的海鱼他当年都吃腻了,闻着味道就没食欲,所以想带着儿子去追寻自己当年在西阳吃过的美味。一文钱一个的“驴打滚”,两文钱一串的“冰糖葫芦”,还有各种点心、面食,让破六韩蝉想起来,肚子都咕咕叫。他随着昔年的头儿、后来的上司卢勿吉,在北海之北的海参崴待了数年,天天吃各种海鲜,还有那大得夸张的大海蟹,或者肥硕的熊掌。山珍海味都吃过了,就记挂着西阳城里小食铺里的特色点心。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他和同伴降了西阳王,第一次来到西阳,就被这座与众不同的城池所吸引,之后在外辗转奔波,也念念不忘西阳这个地方。如今,终于又回来了,破六韩蝉决定让儿子也尝尝他心目中的人间美味。然而西阳城变化很大,昔日的“商业街”犹在,但建筑却已经改头换面,当年街道两边的邸店都是平房或者二层小楼,如今,全都是三四层高的“骑楼”。也不知当年的店铺,如今还在否?走着走着,破六韩蝉看到了似曾相识的招幌,带着儿子快步走上去,果然见着了熟悉的店面,虽然他不可能认识年轻的伙计,但店名和店里卖的糖果,毫无疑问正是他要找的东西。顾客在店前排起队,破六韩蝉带着儿子也排起队,其实他可以让随从效劳,但破六韩蝉享受的就是这个购买过程,还有边吃糖果边逛街的感觉。卢勿吉成了“卢使君”,其他同伴也成了将军,但破六韩蝉的选择不同,舍弃当将军当使君的机会,如愿回到西阳,和妻儿一起,在这被他视为第二故乡的地方住下。曾经漂浮不定的流浪野狗,终于有了一个温暖的家。。。。。。。西阳城一隅,赵郡王府,一场低调却又奢华的喜事正在进行,年轻的赵郡王作为新郎,与新娘青庐交拜,道贺的宾客如云,王府里一片欢声笑语。赵郡王,即昔日逊帝,因为身份特殊,所以婚礼低调,但涉及朝廷脸面,所以该有的礼数都有。礼部侍郎奉天子之命,到西阳为赵郡王主持婚礼,邵王作为宗亲平辈,以新郎亲族身份登门道贺,而黄州总管亦派长史携礼参加喜事。除此之外,赵郡王的州学同学、师长亦登门道贺。与此同时,新娘家亲友也在场。新娘出身河东柳氏,虽然只是旁支,但终归是望族,该有的礼数自然也不能少。在诸位亲友的见证下,眼眶微红的赵郡太妃,看着儿子和新妇向自己走来。自从那年幼帝禅位,母子俩便来到西阳定居,渡过了最初的一段战战兢兢,娘俩的生活渐渐平静,赵郡王一天天长大,开蒙读书,甚至还能如寻常学子般,到州学就读。虽然总会有人如影随形,赵郡王也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对于这对母子来说,能有如今的宽松生活环境,已是难能可贵。本来早几年赵郡王就该成婚,却因为太妃身体不好、卧病在床,至孝的赵郡王一心侍奉,故而误了婚事。现在好不容易盼到儿子成亲的太妃,见着儿子、儿媳向自己行礼,激动得几乎要喜极而泣,好不容易等到礼毕,王府佐官开始招呼贵客。喜宴上的佳肴,凡是和鱼有关的菜色,全都是西阳名厨用东海鲜活海鱼烹饪,样样都是美味,若按市面上的价格来算,一场喜事办下来,差不多要花上二十万贯。如此昂贵的美味,让赴宴的州学师生十分拘束,当然,若不动筷吃就是无礼了。新任赵郡王府司马破六韩蝉,与其他同僚一起分工协作,带着酒壶在各席之间敬酒致谢,以免失了礼数。赵郡王的身份有些微妙,王府佐官承担着何种职责,破六韩蝉一清二楚,但他却觉得能在西阳常住,公私两便,是再合适不过的差遣。所以,他的笑容发自内心,手中酒杯空了又满,和来宾不断碰杯。同样有人的笑容发自内心,王府一隅,扮作厨娘的千金公主,远远看着侄子成亲情形,激动得泣不成声。她名义上早已死了,所以不能现身,但亲眼见着侄子成亲,娶了个名门闺秀,了却一件心事,怎么能不高兴。此情此景,让她想起那年弟弟大婚的场景,那场景是一场噩梦,但如今的场景,不会是了。天子当年没有赶尽杀绝,十几年后已经没有必要再动手。“居士,时间差不多了呢。”李三九在一旁轻声提醒,被以“居士”代称的千金公主闻言抹了抹眼泪,转身行礼:“多谢观察通融。”“非也,是陛下恩典,下官只是奉命办事。”千金公主点点头,看着陪同她“观礼”的李三九,真诚说道:“李观察,天子恩典,某无以为谢,真不知...”“居士哪里话,居士为陛下长辈,无需言谢。”李三九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千金公主缓缓向外走去。李三九跟在后面,低声说道:“皇后殿下关心居士,生怕居士在西阳住得不好,吃得不好,下官得皇后殿下嘱咐,说天下美味颇多,居士若想吃什么,尽管与下官说,下官一定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