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屋檐下落水成帘,常秀站在檐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地上汇聚成潭,不由想到黄河水情,于是心中烦躁起来。正如报纸所说,入夏以来各地降雨连绵,黄河水患再无法避免,不仅黄河发大水已成必然,连带着沿线支流流域地区发生水灾的可能也越来越大。一旦发生水灾,常秀的大片棉田,恐怕就要遭殃了。想着那大片棉田有可能被汹涌而来的洪水吞没,常秀的心就在滴血,他的棉花种植园好不容有了如今的规模,眼见大半年的努力,到了秋天就能得到丰厚回报,结果....济州有越来越多的棉田,棉花种植业给许多庄园带来丰厚收益,常秀的庄园也是其一,大家努力扩大棉花种植面积,还采取了许多措施防范水灾,可当水灾的规模扩大到黄河泛滥,那就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若真是让滚滚黄河水将棉田摧毁,且不说土地要数年才能恢复,就说秋天要如期交货的棉花真没了,违约金可不是闹着玩的。当然,常秀作为积年行商的老手,在定契约的时候自然考虑到天灾因素,所以发大水这种“不可抗拒因素”出现,违约金不会高得让他倾家荡产。但损失惨重是肯定的,常秀看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叹了口气,转身走进房里。房里,仆人们刚刚收拾完毕,方才有客人到,常秀热情招待对方,但席间的谈笑风生,消除不了他心中忧虑,现在随便找了各位置坐下,不一会门口便出现一个身影。那是常秀之子常宏,刚刚送走客人,转回来,见着父亲眉头紧锁,来到身边,低声问道:“父亲,若真是没有底,那不如....”“不如什么?”常秀抬起头,看着儿子。“不如就在梁驵主那里买保险吧。”常秀起身,来回走动,问:“你也这么觉得么?”“保险嘛,花钱买安心不是?”常宏看着外面的雨景,有些无奈:“这雨断断续续的下,河堤总有一天撑不住,若买了保险,真发了大水把棉田淹了,还可以找梁驵主索赔,好歹能抵消一些损失。”方才登门拜访的客人,是“和顺兴”商社的梁驵主,对方是来向常秀推销“保险”,也就是常秀若为其棉田缴纳一定金额的“保险费”,万一真发洪水把棉田毁了,“和顺兴”会赔偿损失。赔偿金额以及相关事宜,会在双方签订的“保险单”上逐条注明,不得不说,这种“保险”业务,对于面临水灾的庄园主很有诱惑力。常秀看着儿子,良久,忽然问:“你觉得,他们会做亏本买卖?”“父亲的意思?”常宏闻言眼睛一亮,却又不敢确定自己所想:“莫非....”“天底下,无论是谁,打开门做生意,那都是想赚钱的,和顺兴商社就是做保险买卖起家,人家要赚钱,靠的是保费,以及次数尽可能少的‘理赔’....”常秀说着说着,将目光转向门外:“也就是说,他们一定是认为济州一带被水淹的可能性小,所以才这么热情的到处推销保险。”“也就是说,他们认为风险小,所以蠢蠢欲动,道理,和海贸是一样的。”“和顺兴”商社是一个很特别的商社,光听名字就觉得很吉利,而这家商社从事着一门新兴行业,那就是“保险”,一开始,其服务对象是众多的小海商。许多小海商,并没有自己的可靠船队或船只,所以要做海贸就得雇船运货。出海有风险,风险还不低,很可能一支满载货物的船队,半路碰到什么意外就再也回不来了,那么对于委托运货的海商来说,这就是不小的损失。当然,海商在办理货物托运的时候,可以花钱“保货”,船队收了这额外的费用,一旦承运的货物出现意外,就得按照事前约定,赔偿钱财给客商。然而,不是随便哪只船队都有这样的财力开展“保货”业务。风险摆在那里,如何在风险面前确保各自的利益,是商贾和船主的一种博弈,也就是对赌。这种对赌发展到一定程度,就是“保险”:你雇船运货,我来赌这船平安抵达目的地交货,于是你压钱,待得结果分晓,船平安,钱归我,若半路出事,我加倍赔偿给你。海贸需要这样的对赌,于是专门经营“保险”业务的商社应运而生,和顺兴就是其中翘楚。保险商社会根据航线、船只情况、船队实力,收取海商的保费,定下契约(保险单),“赌”船队此次出海能够将货物平安送到目的地。如果一切顺利,保费自然就归商社所有,当然,这里面有一部分会划归船队;如果船队不幸出了意外,商社就按照“保险单”上的约定,对海商进行赔偿。这就是“保险”,商社在赌,赌船只出海不会发生“危险”,而船只出海面临的风险越大,保费就越高。随着海贸大兴,保险这一行业开始蓬勃发展,慢慢的,不止航海有保险业务,就连种植业也有了保险。种植园主担心天灾导致庄园歉收,没关系,找“和顺兴”等商社买一份保险,定下契约,一旦真的发生天灾导致歉收或者绝收,还可以靠着保险商社的“理赔”获得不菲的赔偿。可灾情若没有发生,那么保费自然就归商社所有。这也是一种赌博,博弈双方根据对“险情”发生几率的看法,来决定要不要进行对赌。那么,换一个角度来说,以此次黄河水情而言,如果“和顺兴”判断济州大部地区很可能被大水吞没,那么他们若还在济州开展保险业务,那必然亏大本。杀头的买卖有人做,亏本的买卖没人做,常秀的看法是,既然和顺兴敢在济州卖保险,那反倒说明济州受灾的可能性会比较低,如此一来,他们家就没必要买。因为常秀知道“和顺兴”背后的靠山可是通天的,对方一定是从长安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确定济州出事的概率很低,所以才会如此胸有成竹。对此,常宏不太敢确定:“可是,天灾非人力所能抗拒,和顺兴的靠山再大,也不敢保证济州就不会发大水吧?”“没错,所以人家是在赌,而且是有了一定把握才会赌,那么,咱家要不要赌呢?”常秀说完,看着儿子片刻,苦笑:“和顺兴和另外几家保险商社都是财大气粗,这些年做海贸保险发了大财,本钱足,敢赌!”“人家是大庄家,就算这次赌输了,也伤不了筋骨,而我们,输得起么?”“呃....”常宏想说输不起,但按照父亲的分析,感觉济州遭灾的可能性相对较低,所以他觉得好像可以赌一把,赌济州不会发大水。毕竟按着梁驵主方才算的一笔账,他家要是给棉田“上保险”,保费可不低。这笔钱能省下来,当然最好不过。可万一赌输了,济州真发了大水,把他家棉田都淹了,结果自家每买保险,那么就只有损失,没有赔偿。这样的结果虽然不至于让常家倾家荡产,但家族接下来数年缓不过气是必然的。那么,到底该不该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