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波见老太君情绪稳定了下来,进一步道:“老太君,当前两军好不容易汇合,为今之计应当想想应该怎么样应对接下来的战斗,咱们钉在东川府,肯定是李自成的眼中钉肉中刺,李自成只要不傻,一定会拔掉咱们而后快,东川府只是四川南部的一个小城,虽然是一府的编制,可是人口稀薄,咱们三万多人聚在这里,无疑给当地的民生带来了巨大的负担,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光靠一个小小的东川府,肯定是供养不了这么多兵马的。在下倒是有一个建议,不知道老太君愿不愿意听听。”秦良玉看了看沐天波,虽然沐天波年少,但是沐王府的小公爷果然有几分胆色,麾下战将十数员,其中不少都是年轻的战将,看样子为了让沐天波的位子能坐得稳,上一代国公爷肯定早就为沐天波留下了一批年轻人。这些个战将一个个精神抖擞,滇军虽然武器装备差了一些,但是因为军中有不少少数民族战士,作风彪悍,战斗力还是很强的,既然沐天波提议,秦良玉肯定要听,她拱拱手道:“老太婆老了,很多事情当然要听听诸位的建议,小公爷请讲。”
沐天波抿了抿嘴唇,“老太君,在下知道老太君一直在川地领兵,跟四川也有难以割舍的感情,可是现在形势危急,我们不应该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从地图上看,东川府虽然像一个钉子插进了四川,但是我们很快就会面临三面被围的情况,整个东川府就像一个突出部,位置太过明显,不利于防守。若是老太君信得过我,不如全军退往云南,沐王府在云南还有些号召力,云南可用之兵尚有数万,全部调集北上的话可以在曲靖、姚安、武定一线形成防御圈,再加上咱们的兵马,顶住李自成的攻势不成问题。何况云南跟四川完全不同,李自成会打四川,可是李自成绝对不会深入云南。”秦翼明插话道:“小公爷此话怎讲。”
沐天波解释道:“无他,地形和民情而已,李自成攻打四川是因为四川可以成为他进一步发展的粮仓和基地,而且四川总体来说还是汉民占据绝大多数,李自成拿下四川对于扩军备战非常有利。可是云南不一样,首先云南多密林,丛林之中环境险要,自古以来丛林战一向是中原军队的桎梏。比如当年诸葛亮讨伐云南,在密林中就付出了大量士兵的生命,李自成的麾下饥兵占据绝大多数,他们没必要冒这个险。第二就是民情,云南部落多,民族多,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民情,沐王府在云南经营数百年方才有今日可以号令群雄的局面,李自成初来乍到,再加上他们这种裹挟的做法,一定会引起剧烈反抗,他们没必要陷入这个泥潭,所以云南目前比较安全。沐王府几百年来在云南也颇有积蓄,白杆兵这两万人的粮草什么的在咱们那边不是问题,我沐天波保证白杆兵的将士们都能吃饱饭,伤兵也能得到医治。”
沐天波一口气说完,白杆兵众将都是频频点头,特别是马祥麟等人更是眼中放射出光彩,虽然白杆兵去了云南有些寄人篱下的感觉,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大家都是友军,唇亡齿寒,白杆兵要真是全完了,沐王府就得独自对付李自成,虽然如同沐天波所说,李自成应该不会直接攻入云南腹地,但是按照李自成的性格,他肯定不会容忍四川边境上囤驻着云南的官兵,一定会发起攻势,将滇北的官兵击败,由闯军来实际控制滇北,形成一个缓冲带,沐天波自己又能有多少人来填这个坑,守与不守都是两难。若是白杆兵和秦良玉在,虽然四川被李自成占领,但是反抗势力在云南还有领头人,秦良玉所代表的是一种精神力量,李自成是摁下葫芦起了瓢,光是剿灭四川的反抗势力就是个头疼的事情。像现在固守东川府肯定不是个好选择,秦良玉若是有危险,整个四川的抗贼大业就完了。白杆兵现在士气低落伤兵满营,当务之急是退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全军休整。
秦良玉来回踱步,“小公爷所说有几分道理,可是老身实在是不能放弃四川,出走云南,这一去,可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了。老身麾下土司兵白杆兵如今只剩下这么点力量,若是防守东川府,还能形成一面旗帜,让闯军占领区的民众知道我们还在抵抗,若是退往云南,对军心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老身也有负陛下和朝廷所托。咱们白杆兵作战一向英勇,从来不会退缩,老身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能让李自成这类宵小得逞。”“娘!您去城内外的军营里看看吧,看看咱们的士兵,他们,他们已经战不动了,小公爷说的对,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失地存人、存人失地,娘,将士们和民众会理解的。”说话的却是张凤仪,对这个儿媳妇,秦良玉一向喜爱,秦良玉自己是女人,自然对女将有着一种偏爱的心理,特别是张凤仪武艺高强,打仗颇有谋略,秦良玉看见她就好像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所以通常情况下,张凤仪说什么,秦良玉基本都支持。虽然秦良玉三令五申军营之中只能不许称呼爹娘,可是张凤仪情急之下还是喊了出来。她跟马祥麟一路领着兵马走来,将士们吃过的苦头她自然看在心里,都是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死的死伤的伤,张凤仪是再也忍不住了。
秦良玉愣了一下,也许是没想到这个一向听自己话的儿媳妇会情绪爆发,她顿了顿道:“也罢,既然你们都这么说,老身就视察一下军队,再做打算。”秦良玉不是没有视察军队的习惯,只是刚到东川府不久,事务繁多,秦良玉一直没有时间沉下心去了解军队的情况,现在众人都这么说,秦良玉自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便立刻宣布散会,由秦翼明、马祥麟等人陪着她到东川府各地的军营转转。
“老太君来了,老太君来了!”东川府城外伤兵营,门口站岗放哨的士兵看见秦良玉的大旗,立刻向营内报信。营内的伤兵闻讯而动,只要是还能下床的,都是拄着拐棍或者互相搀扶着来到大营门口列队。之所以将伤兵营设在城外,这是白杆兵的习惯,伤兵营在城外有两个好处,一方面是怕伤兵的哀嚎影响军心士气,另一方面伤兵的医治处理会产生很多废弃物,这些废弃物都含有很多疫病病菌,放在城内可能会污染城内的水源,伤重不治的士兵死后如果不及时处理还会引发疫病,所以放在城外肯定会好很多。
秦良玉骑着她标志性的白马,带着一杆军将来到了伤兵营的门口,营门缓缓打开,一股难闻的气味传了出来,有血的味道,还有伤口腐烂的味道,还有其他奇奇怪怪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作呕。秦良玉眉头都不皱一下,径自策马进了军营。“末将参见老太君!”伤兵营的营将跪在门口对秦良玉见礼道。“参见老太君!”伤兵们大吼着就要给秦良玉行礼。秦良玉看见了将士们一瘸一拐的样子,有的人头上包着纱布,还渗出了殷殷血迹,有的人断了腿,有的人断了手,都拖着残缺的身体来到营门口集结。有的人眼睛瞎了,由战友搀扶着来到了营门口,这些士兵们有的衣衫破烂,有的根本是衣不蔽体,很多人连草鞋都没有,光着脚就来了。秦良玉想不到,从北边撤回来的军队竟然已经惨到了这个样子。她一言不发,翻身下马,走到一个士兵面前。这个士兵看起来非常年轻,甚至比马万年、马万春年纪还要小不少,那个士兵想对秦良玉抱拳,可是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的右手又放下了。秦良玉这才注意到,这个士兵左边的袖子只剩下了空荡荡的袖管。
秦良玉有些颤抖地抚摸了一下年轻士兵的空袖子,那士兵忽然放声大哭道:“老太君,咱们整队的兄弟全都战死了,就剩下我一个,我的两个哥哥都在军中,也都全部战死,老太君,我要给他们报仇,我还能作战,别把我放在伤兵营里。呜呜呜。”三军大恸,将士们跪倒了一片,纷纷高喊着要回去作战,秦良玉望着满营伤兵,不禁老泪纵横。如此惨景是白杆兵成立以来从未有过的,光是这个伤兵营的伤兵可能就有两三千人,据秦良玉所知,这样的伤兵营有三四座,那岂不是剩下的白杆兵有一半都是伤兵。秦良玉将年轻士兵搀扶起来,猛然转身对秦翼明等人道:“撤吧,随沐小公爷退往云南。”(记住本站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