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在矜:前往九幽(1 / 2)

地窖幽暗,有一股难闻的湿气,像是什么东西放了又臭,臭了又烂,让人直泛恶心。

这让元照想起了他小时候学校旁边那条治理不过关的污臭至极的河。

几步楼梯走下来,他不美好的回忆被勾起大半,于是他做了一个极其机智的决定:把嗅觉封掉。

果然把嗅觉封掉后,这个世界再次跟把小青的视觉和听觉封掉一样美丽。

他神识外放,立刻搜索到了那个因为女儿满身卑微的老柴。

老柴抱着一个,背着一个,嘴里念念有词:“小燕最喜欢我抱了,阿德最喜欢我背了。爹这就带你们出去,别怕……阿爹来了。”

元照不必多走几步,他就看见那个被俩闺女压弯脊背的老柴。

老柴的女儿一个叫阿德的埋首在他硌人的颈窝,一个叫小燕的埋头在他枯瘦的胸膛。元照看不清女孩们的外貌,但是他能看清老柴眼里无比刺目的喜悦和希望。

那是属于一位老父亲的喜悦和希望。

元照想到了自己早逝的父母,居然默默地避让了。

老柴甚至没注意到元照的存在,他的腰几乎压弯成了直角,只顾一步步地带着两个女儿,企图踏着用别人鲜血铺出的血路,走向光明。

他走出地窖的那一刻,膝盖一抖,可是他勉强撑住了。

平旦已至,天将亮未亮。

他带着自己宝贝的女儿一点一点地往前走:“等我们出去了,我们就找个好医师,然后阿德和小燕就能醒过来了。”

老柴去托即将滑落的阿德,道:“阿德最喜欢木风车了,我们出去了,就给阿德做九十九个,剩下了的那个啊……”

老柴的手没有力气了,但他的手似乎与后背血肉相连,硬是托住了不断下滑的阿德:“剩下的那个,阿爹教阿德一起做如何?”

他托住了阿德,小燕就不能固定在老柴的怀里了。

老柴踩到了颗石子,身形一个不稳,居然将小燕摔了出去!

老柴满脸惊恐地去追,可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他一追就倒在地上,就连阿德也从一个父亲枯瘦的背部滚落。

老柴呜咽了一声,他一手拉住阿德,一手在地上撑着身体往前蠕动:“小燕,你最喜欢我做的鸟巢了。你说,阿爹做的鸟巢能够引来你最喜欢的百灵鸟。”

他似乎爬不动了,勉力够到小燕的手臂,试图把小燕拉回怀里,道:“可是,百灵鸟是人界才有的鸟啊。小燕,等你醒了,我们就去人界一起做鸟巢引来百灵鸟,好不好?”

阿德和小燕,是不会回应他的。

因为,他背上的阿德和小燕,都是假的。

那两个女孩子,都只是没有意识的傀儡娃娃。

元照叹了口气,从小燕摔出去的那刻起,他就看清了小燕的脸。

小燕很美,同样,昭燕的姐姐昭德也很美。

她们的美与这阴郁的早晨格格不入。

昭燕和昭德,他殿内的美人,在暗部拷问的时候,已经被人杀了。

而眼前的这两个,只是糊弄那个老丈的把戏。

都是那个老丈梦里残存的一点美好。

面前的这个老男人被人利用得罄竹难书,元照弯腰把两个傀儡娃娃捡起,放进一个老父亲脆弱的怀里。

老柴抱着两个女儿,一滴浊泪划过他皱纹丛生的枯黄脸颊。他将自己枯老的双颊紧紧贴在“女儿”冰冷坚硬的额头,呐呐地重复道:“阿爹来了……别怕……”

村那头电闪雷鸣,而这一头,刚走出地窖的黑暗。

元照施了个千里传书的术法,将昭燕昭德的事情传回了暗部。老汉看上去还要宣泄,那么就先给玄光换个绷带吧。

老汉跪坐于地,无声地嘶吼。

元照盘坐于地,解开染血的绷带。玄光伤敌,绝不留血于身,从某方面来说,也是一个洁癖。没有绷带的束缚,玄光舒服地颤动剑身。元照替它擦干净乌漆墨黑的剑身后,再细致地用绷带将玄光缠得紧实。

他的宁静在一定程度上让老丈宣泄得尽兴。

老丈木木地抬头,望着元照,似乎在等他说话。

元照道:“老丈,小燕和阿德的尸骨,会下葬在鬼车公墓的……”

老丈没听他说完,双眼中又出现了疯狂:“你们不是说会从鬼车手里救出小燕和阿德吗?!为什么,为什么死了?!”

老柴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女儿”只是傀儡,他和那么多傀儡住在一起多年,怎么可能认不出?!

元照耐心道:“我不是带走小燕和阿德的人。如果我是,我何必回来告诉你她们死了的消息呢?让你一直为我干活,不好吗?”

老柴精神亢奋,不可能听进元照的话:“你们说好的,只要我帮鬼车娶到最美的神女新娘,就会放过我的女儿,你们就会把女儿还给我。你们反悔!你们反悔!!”

“你们”和“鬼车”是同一伙。昭燕和昭德的那个组织,原来和“鬼车”在鬼车领地捣乱呢。

而且,那组织一面对老柴说“好好做事,还你女儿”,怕是也在一面对昭燕昭德说“乖乖听话,还你父亲”罢?

元照思索一番,明白老柴听不进他的话,便刺激老柴道:“你没有帮鬼车娶到神女,不是吗?”

老柴声嘶力竭:“我有!我有,就是那个少爷!”

“鬼车不满意啊。”

“不不!他满意,他都给了我钥匙了,他满意!”

“可是,他真的不满意啊,不然你的女儿为什么回不来呢?”

“我……是他的问题!他自己没有炼化成功!他应该满意的……”老柴不断地呢喃。

炼化?

传闻里,神女的目的就是复活鬼车。如果神女收集灵体,最后成了鬼车复活的祭品,好像也能说得通?

或许从头到尾就没有神女害人,只有一个组织在故弄玄虚。

元照继续问那老丈,可无论他如何问,老丈都只是重复“他满意的”“我女儿回来了”。他摇摇头,知道是问不出来了,只好把一句话耐烦地说了三遍:“小燕和阿德就在鬼车公墓里,只要你去找,就会有人带你去。”

三遍过后,老丈嘴里的胡话忽然停住了,他怔怔地看着元照,确认地问:“鬼车……公墓?”

元照叹息:“没错。”

老柴忽然笑了,孩子般天真单纯的笑意在一张衰老癫狂的上分外的荒诞不经。他将怀里假的傀儡搂紧,道:“鬼车公墓……”

老柴固然可怜,可也可恨。整村的人都成了傀儡,只有老柴幸免于难,要说老柴没有帮助炼化傀儡之嫌,是不可能的。

可是你的苦难埋藏于心时,终究只与你自己相关,当你牵连他人的时候,你的所有苦不堪言都不能叫“我有苦衷”,它有了新的名字——犯罪动机。

元照起身,看见那边的雷鸣还未停止,眉间微凝。他快步走到雷劈的地方,就看见孔在矜居然又在渡劫!

元照赞叹:“居然又突破了。”

又是一道劫雷劈下。

他手指一勾,玄光飞出,那个挣扎着坐起偷袭的老村长被他削了一头枯发。他盘坐在老村长面前,面不改色地折断了他的勾爪,问:“鬼车?”

老村长痛呼一声,并不回他。

元照刚经历过一个疯子,这会极其有耐心:“你不是鬼车。”

老村长继续呼痛,嘴里叽叽喳喳地训斥他不尊老爱幼。元照继续感慨:“你太弱了。”

“你才弱!”老村长气急败坏地苍白反驳。

元照讶异道:“呀,那您怎么能倒在地上呢?不应该是我倒在这才对吗?”

黑衣少年一脸惊讶,一手执剑,威胁地刺在他的勾爪之间,老村长一张脸吓得干白,又气得肝紫。

元照听那劫雷声渐弱,神色骤冷,明显是没心情陪老村长玩了:“你不是鬼车,你只是借着鬼车名号吸美人灵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