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考伊家是一幢设计简单的三层小楼,被时间的潮水轻轻冲洗着,深红砖石残褪斑斓,表面爬满了柔绿苔藓和弯弯绕绕的青藤。
一层门廊两侧的木头明显有朽坏后修补的痕迹,但被几个悬挂装饰品巧妙地掩映了起来。壁炉蒸腾的热量均匀散布在客厅,组合式布艺沙发蒙着碎花罩,跟长方形实木制饭桌上铺陈的桌旗花纹相得益彰。
径直穿过餐厅后头的流理台和厨房,室外围着一圈面积不足三平方英尺的小花圃,旁边的矮脚茶桌上摆有风格独特的瓷器杯壶。倘若忽视墙面上镶着镀铬嵌边的女王画像,倒颇像清新融暖的弗吉尼亚田园风格。
据亚瑟所说,在他离开牛津读大学以前,他的家还不是现在这番模样(对!你的布置都没趣极了!——麦考伊夫人咆哮着挥起汤匙)。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按麦考伊夫人的原话说——“没有一点儿过圣诞节该有的感觉”。
“后天一早,隔壁的勤劳勇敢约翰森先生就会砍几棵大冷杉回来,到那时候就可以布置圣诞树了。”
麦考伊夫人站在门口,一只手麻利地换掉被炉火烤得微微焦糊的拖鞋,一只手蓦地拧开门把我和亚瑟轰赶了出去,“我们必须得在那之前把该置办的采购整齐……你们还在等什么?再过一会儿就挤不进超市了。”
我只好跟亚瑟一起冒着绒密的小雪,往附近最大的那家超市走去。不同于温暖湿润的屋内,室外温度跌破冰点以下,干冷的风像裹挟着刀刃快要割裂脸皮,脚下的高筒靴踩在薄雪中还在打滑。
但我竟然由衷地感到庆幸,庆幸自己总算赢得了短暂喘息的时间,不必再陪麦考伊夫人把她所感兴趣的琐碎话题聊个遍,也不必绞尽脑汁找借口推脱掉她想给我看书稿的邀请……
说老实话,只在这儿逗留了不到两天,麦考伊夫人的盛情款待就已经让我有点儿吃不消了。她的年纪大约跟我母亲差不多大,但与加西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自持不同,身为着名女作家的麦考伊夫人相当平易近人——或者说,平易近人得过了头……
自从我来到这儿住下,她就很少再迈出门一步,占据了我几近所有空闲时间来执意和我进行一些无意义的闲谈,也藉着收集写作素材的名义向我探索了许多问题,绝大部分都是关于我和亚瑟的情感经历……还屡次试图把未完成的《y》第二部 书稿提前塞给我看。
不仅如此,她总是会在闲聊中兴奋地畅想我和亚瑟的未来——譬如结婚的日期、婚礼的选址、蜜月的地点……这更是让我感到十分惶恐。
就算我能坦然而顺利地接受“我爱你”,也并不代表我就可以允许婚姻之类的话题进驻我的生活——至少现在还不行。
亚瑟对此一无所知,我也不准备让他知道。
抬脚进到超市里头,扑面而来的暖气把我全身濒临冻僵的无数根神经抢救了回来。亚瑟在门边顺便提起个购物篮,而我的眼睛则黏在装有水果和蔬菜的货架上打转儿。
“麦考伊夫人的购物清单上都写了什么?”
我嘴上问着,手里已经动作迅速地抓起了番茄、西瓜、菠萝和苹果塞进购物车,这时一张笔迹花哨的纸条递到我眼前,我目光下移费力地读出了声,“铃铛、塑料球、星星彩灯……等等,鹿角头饰、红色假鼻子和白色假胡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
亚瑟将纸条揣回外套口袋,严格遵循着一种肉类一种水果的搭配,顺手拿了几盒没经过处理的牛脊肉和鸡胸肉。
我撇了撇嘴,瞟他一眼,路过蔬菜货架径自朝前走去:“你又撒谎,亚瑟——我再也不会对你说‘我爱你’了,我是说真的。”
“……”
停下来挑选了一袋个头小巧的圆薯仔,他抓了一把花椰菜然后立即赶上了我,可能是因为双腿长度的缘故,他的一步抵得上我走出好几步。
他在我身后低声说:“我猜她想让我们在圣诞节那天扮演驯鹿和圣诞老人。”
“为什么是驯鹿和圣诞老人?”
在拐弯处我倏地急刹车,仔细想了想忽而耐人寻味地冲他一笑,“如果是这样,我猜我扮演的肯定是圣诞老人。”
亚瑟先是愣了半秒,反应过来以后故作镇静地板住脸,只有耳根处熨烫的细腻热红暴.露了他的会意。
圣诞老人“骑”驯鹿——看来他也想起了昨晚我们用过的特殊体|位。
经过各式各样点缀着奶油与糖粒的糕点,摆着生鲜食品的冷藏柜跃入眼帘,我踮起脚拼命探手想够到冷藏柜最上面的油炸鱼肉块,可身高所限最终还是失败了。
见我不死心地仍在张望,亚瑟略一抬臂便轻巧地越过我的脑袋,手指触到了我极度渴望的那盒鱼肉,在我的注视下却并没急着放进购物篮,而是低敛着眉目看向我,略微侧扬起下巴。
“亲我一口。”他晃了晃指间的速冻鱼块,唇角泛起微薄而真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