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三次透析(2 / 2)

“他那德性,”杨焕哂笑道,“那女人要真嫁得好,他准保一边自虐一边觉得自己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可惜——他女朋友嫁得实在太好,好得有无数彩旗飘飘来烘托她这个红旗不倒!”

“啊?那……当初干嘛把女朋友赶走?因为……因为自己是残疾?”

北三环上车又堵得跟长桶阵似的,杨焕调侃的笑容一点一点黯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杨焕想“医人者不自医”这句话真他妈是至理名言,原来那么多人说过他和吕品之间的问题,他都不当一回事,直到左神点拨他才如梦初醒,然而这样通透的人,对应在他自己身上的劫,一样束手无策。良久后他朝吕品轻声道:“那女孩的妈妈跪在他面前,求他放自己女儿一条生路。”

没有袁圆陪着夜谈,吕品一夜又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眠。

听过杨焕那简单的几句话,再回忆起左静江的眼神,吕品似乎又从中多看出一种凄怆。

这就是他所说的“不可收拾、恨错难返”?

在被子里滚来滚去,越发辗转难眠,被单和肌肤摩擦的触感,也销魂蚀骨——不是不寂寞的,在这么多个日日夜夜里。

那杨焕呢?吕品还没来得及认真思索左静江当日说过的话,也想不清楚杨焕和辛然之间到底怎么了,杨焕却以天罗地网般的密集攻势侵入她的生活。

下班一出来,杨焕的车就不早不晚地停在研究院门口;故意提前半小时上班下班,不出半小时杨焕又会出现在酒店的餐厅;就连她特意去附近的书店看书,用不了多久杨焕的脸就会贼兮兮地凑过来:“我有这裏的VIP卡,打折,要不要?”

“杨焕你到底想怎么样?”

“有没有新鲜点的词,每次都问我想怎么样。”

“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你啊。”

杨焕大方自然,肉麻的话说得跟顺口溜似的,吕品恼羞成怒:“你这几年交了多少女朋友才练成这副嘴皮子的?”她可还清楚记得,有三次杨焕带女孩子回家,杨妈妈没给人好脸色看,于是她就成为杨焕迁怒的对象。杨妈妈用多恶毒的眼神瞪那些女孩,杨焕就会用加倍仇恨的眼神瞪她。

“上它一年网,胜泡十年妞。”杨焕心裏不知多得意——Memory网上每天如滔滔江水般的转帖,简直能编个泡妞秘笈。从如何提升自身修养,到怎样选择适当时机表白,还有不同节日的贴心小礼物选择tips,或是如何观察女孩心防最脆弱时一举成擒,甚至连各种价位的餐馆酒店推荐都一应俱全。所以,自从那日吕品历数他陈年劣迹一吐胸中恶气后,再经左静江那么一点拨,杨焕就开始重点学习女性心理方面的帖子。尤其是广大热恋中的女性同胞晒幸福的文章,更是反覆拜读,以求能在实战中灵活运用。

当然,杨焕认为自己出发点十分正派,和网络上四处盘踞的color wolf们不可同日而语。

某日某帖中看到一句话:爱上一个人只需一秒钟,忘记一个人却需要一辈子。其实这种酸啦吧唧的帖子,一天从杨焕面前过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从来没往脑裡子过过,唯独那天,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突然就怔住——什么是爱?杨焕从来不愿意花时间想这种浪费脑细胞的问题。他爱上吕品用了多少秒?他也不知道,因为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甚至在吕品一次又一次地问他“杨焕你真喜欢我吗”或“杨焕你喜欢我什么”这种问题时,他也能一边说着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一边在心裏想:男人和女人,不就吃饭聊天上床睡觉么,哪儿这么多爱不爱为什么的呀?

甚至到和吕品彻底分手——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距离吕品提出分手已经好几个月了。杨焕当时还能安慰自己,这不是件多么可惜的事,但又有点羞愤,恰好辛然拿着交换生的申请表问他要不要填,他即刻敲锣打鼓地宣传了一番,不信吕品知道他要出国不来求他。没想到他望穿了秋水,望穿了太平洋,等双脚落在美利坚的土地上时,他还不敢相信,他真的和吕品分手了,吕品真的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吗?还是他只是做了场梦,梦醒了,他还在膏矿的高中楼前和人打羽毛球,打完球回教室,从后门进去偷偷吓吕品一跳,而她会异于常态地尖叫——因为她正一边看《无人生还》,一边画逻辑图分析究竟谁是凶手……

留学生的日子过得忙碌异常,水土不服,吃不惯穿不惯的时候,也有点想念吕品,后来自己也就慢慢习惯了。再后来……再后来他想人生不就这么回事么,也许他原来不过是习惯了和吕品在一起,好女人多的是,身边现成的就有一个。某一年的圣诞节,妈妈说吕品被派去麻省理工进修,妈妈喜欢吕品,他知道,他不知道的是妈妈也老早看出他那点小心思。接下来的事也很自然,他坐车去看吕品,人没看到,回来又被辛然甩……

每年回家,总能有意无意地看到她,看到她还单身,看到她对自己父母体贴周到,心裏就觉得欣慰,好像大家仍是一家人。

这样的日子也未尝不惬意,偶尔在Memory上看到失恋小mm很悲情的写些擦肩而过之类的帖子,他就在心裏冷笑,虾米擦肩而过?说白了就是那个男人不够爱你!现代资讯如此发达,只有你不想花心思找的人,没有你找不到的人。

比如他杨焕,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要找到吕品,都那么的容易!

他觉得自己可以写本《业余追踪七十二式》,从纯体力跟踪到高科技手段,应有尽有。

正陶醉着的时候,冷不防吕品的目光扫过来:“听说陈世美找过你——还是他来找我被你碰到?”

杨焕怔住,还未想好答覆词,吕品又冷嗤道:“你知道他怎么跟我妈说么,他说——如果你不是问心有愧,如果我们当年没有合谋杀死Jason,你怎么会给钱去封他的口。”

杨焕愣了足足半分钟,垂头喃喃道:“靠,他每次都要来刷新我所认识的贱人范围的下限啊!”

未几他又猛抬起头来:“你妈不会又相信他了吧?”

吕品垂下头,心有不甘地咬咬唇,又点点头。

让吕品心凉的是,包子娘亲不止又一次相信陈世美,还更坚定地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冠上谋杀犯的罪名。唯一可商榷的是,她到底是主谋还是从犯。

吕品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母亲像包子娘亲这样,永远相信外人的投诉,却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出了事永远相信是自己的女儿生性本恶,却不肯思考任何意外的可能;永远把自己的女儿像嫌疑犯一样对待,而把真正的罪人当证人供起来。

吕品还记得,高中某次周末补课,她迟了二十分钟回家,包子娘亲一口咬定她肯定是偷偷和同学去逛街,也绝不相信是老师为某道重点题多讲了二十分钟。

再比如,小时候和同伴们玩什么游戏,偶有小争执,也不过是孩童们之间的小纠纷,包子娘亲却一定要严加责难,仿佛她和同伴计较跳房子的线格是件足以祸国殃民的大事。

再比如,初中时恰巧碰到一位专横的英语老师,不加调查地怀疑她听写满分是藏了书作弊,包子娘亲不分青红皂白地亲自打电话给老师道歉——翌年该老师被多位家长投诉,包子娘亲才明白自己错怪了女儿。

吕品永远都记得,那次包子娘亲满脸愧疚地跟她说:“以后有这种事,你跟妈妈说清楚,我保证相信你。”

吕品信以为真,觉得那位被调职的老师,好歹也算做了件好事,至少让包子娘亲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然而没多久,包子娘亲就彻底粉碎了她的幻想。

还是陈世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带着公主回膏矿省亲的时候。

夫妻无缘无故地变成兄妹,女儿不伦不类地变成侄女,陈世美还一脸笑容地介绍Jason给她认识:“这是你表弟,他叫Jason,今年六岁……”

陈世美要她带Jason出去玩,她牵着Jason漫无边际地走,表情宁静,神态安详,直接导致后来在膏矿广为散播的流言。当天看到过她的人,说她泰山崩于前面色不改,说她是做大事的人,说她生就冷血冷心……连杨焕也佩服她的镇定,只有吕品自己知道,她不是镇定,她只是被吓傻了。

在那座废弃的矿井旁遇到杨焕,他脸孔微微涨红,一看到她就弹簧似的跳起来,说话都有点结巴。吕品压根没注意到他在脸红,也没注意到杨焕今天一切都如此反常,更不会知道他一切反常的原因,是不出一个钟头前在这裏的那个吻。

吕品脑子里只有一大堆猝然让她无法理解的变故。

杨焕带来的是父亲出差时买的巧克力,膏矿上买不到的牌子。吕品机械地接过来,Jason向她伸手,笑眯眯地说“Chocolate”,吕品也就递给他。杨焕沉下脸来:“你弟弟?”

吕品思考到底是该回答弟弟还是回答表弟,还在犹豫的时候,杨焕已一把抢过那盒巧克力,远远地朝废弃的膏矿井口扔去:“小杂种,你凭什么吃我的巧克力?”

Jason听不懂他的话,只远远看到一个洞口,觉得神秘又有趣,一跳一跳地走过去。

吕品语无伦次地问杨焕:

“他到底是不是我爸爸?”

“我什么时候有舅舅?”

“我是捡来的?”

“他明明是我爸爸呀……”

“不是说重婚犯法的吗?”

不知多久过后,他们才发现Jason不见了。

那天晚上下着雨,吕品被绑在单元楼前的老槐树上,那个不知道是父亲还是舅舅的人,面目狰狞,用他那条据说很贵的皮带,毫不留情地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