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锺一手绣春刀法十分精湛,数十招逼得一名忍者连连后退。韦小锺奋起一刀自那人眉心劈下,大喝一声“着!”
明明看着是将那人一分为二,刀下却不觉有任何阻力,一缕黑烟随风而散。韦小锺大骇,脑后风声突兀而来,慌忙反身退避。尖利刀锋刺颈一痛而止,只见那人喉结处被钉上了一枚袖箭。箭尾叶形,正是叶轻的。
韦小锺鼻头沁汗,扭头看见叶轻剑芒暴涨,与那首领恶斗正酣。
擅长烟火术,临兵列阵,扶桑忍术两派中的甲贺流望月氏。那首领当是个上忍。难怪叶轻如此谨慎。
韦小锺手心发凉,眼见一名忍者又行将烟隐,抽身一刀斩落他的头颅,然而那忍者刀已然插透了对面翊衞的心脏,一拉一划,脏器奔流而出。
杀气铺天盖地,刀光剑影一簇簇涌雪千堆,惊涛骇浪间无处闪避,唯有尔强我更强。
韦小锺侦案在外,搏杀格斗不是没有经历过,但似这般你死我活的血战还是头一回。忍者和翊衞的鲜血不断溅上她火红衣袍,渗而不见,那浓烈的腥味却愈发刺鼻。她手上绣春刀招式愈狠,心中愈寒。那些人置太子于死地的决心是有多大,竟找上了酷烈至此的扶桑忍者。
展眼间四名翊衞三死一伤,韦小锺大腿被刺穿,委顿在地。
黑衣忍者只剩下首领一人,武艺奇高。叶轻被他八方手里剑几次险些射中,划破衣袍。韦小锺知那手里剑角上淬有剧毒,一颗心嗓子眼狂跳不止,担心叶轻受伤,竟不觉得自己创口疼痛。
空旷的街道上哒哒马蹄声由远至近,火光隐隐。那黑衣忍者知是亲军赶来,手上招式愈发如疾风暴雨一般。
叶轻等的就是此刻。
欲速则不达,念动则神涣。
韦小锺见他目止如水,若秋叶静羌。身形如飞鸟掠空,手中长剑抹开秋水涟波。叶家三十六式秋叶剑法名扬天下。相传总督京营戎政叶葵当年仗一柄秋叶剑,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而如今天下太平,秋叶剑法便只闻其名,不见其形。
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
韦小锺暗暗惊艳。原来叶寡言的剑,除了刚悍峻猛之外,也可以使得这般潇洒。
黑衣忍者见叶轻身法陡变,剑走轻灵,姿态娴雅有似闲庭信步,便知他有心拖延时间。顿时幻化千影,杀招迭出。韦小锺只觉二人身形如乱花凌飞,一时竟分不出谁是忍者,谁是叶轻,只看得人恶心欲呕。
叶轻神凝于剑,忍者逼攻之势如黑云压城城欲摧,他只守正于心。他很清楚自己的修为不如对方,不过依赖秋叶剑法勉力支持。他赌的是秋叶剑用老的那一刹,亦正是忍者的躁意层层积砌、破绽最大的一刻。
忍者九字箴言,开首便是“临”字。不动不惑,不乱不破。照望月氏的规矩,忍者若不能毕其功于一役,便须切腹谢罪。此上忍固然不惧死,但若死是因为没有打败自己这个不如他之人,那才是他无法忍受的耻辱。
最后一式“九月寒砧催木叶”一出,忍者便觉出了叶轻强弩之末之意,目中精光大盛,长刀擎天,一斩鬼神惊!
然而那一击石破天惊,却只是削断了叶轻头上的幞头。下一刹便见洪波涌起,剑势滔滔,宛如无边落木萧萧而下!纵然他一再烟遁,总逃不出那高树悲风。
秋叶剑法,何止三十六式。世人但见“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那草木摇落的萧瑟,却往往不知还有落木千山、海水扬波的磅礴浩瀚。
长剑自忍者肩窝刺入,没至剑柄。抽出那剑,血柱冲天。这一剑耗去叶轻毕生修为,成则逃出生天,败则必死无疑。他长发披散,筋疲力竭,目光却如天际孤星一般熠耀。以剑支地缓缓站直了身子,一步步向韦小锺走去。
韦小锺这才发现腿伤疼得厉害。她看着叶轻蹲下来,撕下深青衣袂为她扎紧腿伤,依旧是眉眼森寒,她却忍不住泪了。
陡然只见叶轻背后黑影一闪,白光疾落,那受伤翊衞惊惶叫道:“小心!”韦小锺伸手猛推叶轻,却被他握住手臂,微微侧身反手一剑扎透身后那人胸膛。她眼睁睁看着细长锐利的剑锋透过叶轻的左肩肩胛而出,随即往下一勒——
滚烫的血沿着血槽至刀尖滴到她的胸前,透过层层冬衣和肌肤胸骨渗进了她的心口,仿佛化作比忍者刀还要利的薄刃,无情凌迟着她的心房。
他一声未吭,连哼都没有哼一下。这人受了疼,仍是懒得叫一声么!
他躲得开的。他对身后那刀的来势、方位、速度、力道都算得十分精准。可他就是算得太精准了。
他知道他躲得过。可他苦战之后力道尽竭,却没有办法带着自己一起躲过。那刀若是下来,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他宁可去接那一刀。他侧过身避过了要害,却未料那忍者重创濒死,竟还是拼尽气力往下拉了三寸。
韦小锺想她的表情一定非常的狰狞扭曲。她看着叶轻的发落下来,血落下来,脸上竟现出一个从未见过的笑,像是冰棱上折射的阳光,夺目耀眼。
“莫哭……死不了……”
翊衞鸦青色的衣袂在她眼前密密飘过,融成一片。叶轻、她和那名翊衞都被抬上马车。她握着叶轻的手,木木然想着,叶寡言,你还欠我一个回答,你一定要回答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