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钧直羞得无地自容,只差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括羽很受教地点点头,“嗯,是该再养壮实些。”
重点在哪里!
翛翛看着无力趴在桌上的左钧直,想了想道:“常胜啊,天气暖和了,多带长生和钧直出去遛遛。过些日子草长长些,把屋顶上拾掇拾掇,捡一下漏子。院子裏面黄瓜呀南瓜啊豆子呀什么的,也差不多该撒种子了。”
你小子正是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时候,得多给你找点事做,别整天欺负你老婆!
括羽仍是很受教地点头:“嗯,我会努力的。”
一听到“撒种子”和“努力”,左钧直一口汤呛在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括羽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和蔼劝道:“别紧张,慢些儿,事儿我做,你躺着就行。”
左钧直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翛翛万分同情地看着她,唉,钧直啊,翛翛娘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你自求多福……
回了自己这边的小院子,左钧直眼泪汪汪地看着括羽:“都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动静,会不会真是我不能生……”
括羽瞪她:“又胡思乱想!没有就没有呗,我还没和你单独在一块儿够呢!”
又过了些日子,左钧直月事仍是如约而至。括羽拗不过她,只得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出去陪她瞧大夫。
左钧直心焦得很,老大夫却是个慢吞吞的性子,望闻问切,做足了十分京城神医的优雅风度。
左钧直按捺不住道:“大夫,我的问题他的问题?”
老大夫眯起眼看了看括羽,捋须道:“小相公骨骼清奇,目蕴精光,伏犀贯顶,凤阁插天……”
您老到底是算命啊,还是治病啊!
左钧直见他还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打断道:“那是我的问题?!”
老大夫话头被截住,不快乐。打击左钧直道:“对,你的问题!”
左钧直一愣,听见老大夫道:“小娘子似乎受过重伤,气血不足。加之忧劳过甚,心神受损,所以不易受孕。”
左钧直只差要哭出来。括羽搂着她肩膀,问那老大夫道:“怎的能好?”
老大夫伸出四根指头:“少想点,开心点,多吃点,吃好点。两位还这么年轻,面相上看又都是有福之人,一定会多子多寿的。”
出了医馆,括羽捏着她白|嫩腻滑的脸蛋儿道:“开心了吧!”
左钧直心怀大宽,想着之前自己确实是思虑太多,他训自己训得正十分有理,遂崇拜地仰首,乖顺道:“开心。”
括羽见她难得这么服帖,一副乖巧模样令他宠溺之心大盛。抬头遥遥望见一座高耸入云的华贵楼阁,眼中亮亮:“要不我们去吃顿好的,给你补补身子。”
“啊?”左钧直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窘迫道:“升平阁?我们可没带那么多银子……”
升平阁,郢京之中最好也是最贵的酒楼,八珍之宴名扬天下。一顿饭起码百八十两银子,非高官大贾不敢入内。
括羽眼中现出一丝狡黠,“哼哼,我有办法。跟我来。”揽着左钧直的腰在街上快走了两步,突然侧身闪进一个窄胡同里。
左钧直见那胡同甚短,另一头还被杂物堵死,不由得奇道:“来这裏……”
括羽一指压唇,“嘘……”在巷子口的墙边侧耳倾听了片刻,又拖着她的手快步出了巷子。只听见“咚”沉闷一声,括羽迎头撞上了一个短须的锦衣男子。那男子身量和括羽差不多,生得挺是旷达磊落,若不是脸上几颗红艳艳的痘痘活泼可爱到有些煞风景,倒也算个英伟男子。
左钧直忙拉过括羽,心道他内力被封之后,走路的准头也差了许多……见那男子揉着头,似是被撞得挺疼,心中过意不去,责备括羽道:“你怎么不看路呀!”又连连向那男子道歉。
那男子倒是挺谦和,摆手示意没事。
括羽拉着左钧直,直接奔进了升平阁,挑了个二楼的上座。
掏出一卷银票“扑嗒”撂在桌上,括羽豪气道:“山水小八珍,来一套!”
那小二见括羽和左钧直都是布衣葛衫,初初不甚正眼相待。待大把银票出手,又见二人都是气质不俗,只以为是什么贵家小夫妇无聊出来体验民生,忙眉开眼笑地收了票子,高声道:“好嘞!马上!”
左钧直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你竟、竟、”四下里一望见客人不少,压低了声音倒竖翠眉大怒道:“你居然偷别人的钱!”
括羽冷眉哼了声,“皇帝请的,不吃白不吃!”
左钧直愕然,却听括羽说:“皇帝放心不下,我们家周围,时刻都有亲军眼线。所以前三个月我也懒得出门。今儿一直跟着咱们的这人叫路插刀,是虎贲左衞的副指挥使。”
左钧直看着括羽,心中忽然觉得很压抑。“其实也就是把你换了个地方关而已。他还是拿我来牵绊你,你恨不恨我?”
括羽一手拈着袖角,一手执起茶壶给左钧直和自己倒了茶。虽是一身粗布衣裳,举止仍是潇洒自若,不堕半分青云气节。“求之不得。如今想吃好的有人送钱,走在外面还有亲衞指挥使这等阶品的保镖,我高兴得很。”
不多时山水小八珍便摆满了整桌,什么猴头菌、银耳、竹荪、云香信、干贝、鱼唇、裙边、鱿鱼……括羽紧着左钧直多多吃些,自己却边吃边叹气道:“京中的这些东西比起南越真是差远了,尤其是海鲜。什么时候带你去南越,天天吃好吃的不重样,一定把你养得肥肥白白的。”
二人正吃吃笑笑,忽然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二楼堂顶楼板碎裂,掉下一个人来,重重砸到堂中地板,顿时脑浆崩裂、鲜血四溅。
楼中一片惊声尖叫,男女食客纷纷四散逃窜。左钧直何曾在这太平地方见过如此惨烈的死状,吓得脸色苍白。括羽护了左钧直,方行至楼梯处,三楼下行的楼梯连滚带爬冲下一老一少两个人。后面三名劲装杀手手挥大刀疾追而来,那楼顶窟窿处亦跳下四名杀手,将那老少二人环围正中。
是非之地,岂可久留。
括羽矮身将左钧直负到背上,正要飞奔而下,那被追杀的年轻男子见到他蓦地表情如蒙大赦,扑过去紧紧拉住他的衣角,急急道:
“小公子救我!我是陈天平!”
陈天平?
这人二十多岁,一口南越话,个子不高,皮肤黝黑,颧骨耸起,嘴阔而唇厚,是个标准的南洋人模样。
劲装杀手的刀风呼啸而至,括羽飞起一足精准踢在那杀手的脉心,长刀脱手飞出。他身子一旋,将左钧直稳稳送下几步台阶之外,接了那长刀,冲陈天平老少二人道:“下去!”
又两名杀手挥刀两边合袭,楼梯狭窄,左右无可闪避。括羽腾身后翻,长刀拄于地面,双足腾起时又分别踢飞二人手中之刀。前后两招,不借丝毫内力,全凭出手迅疾、毫厘不爽。
七名杀手见势不妙,合扑而下。括羽手执双刀,边斗边大声道:“路插刀,你再不插一刀,老子就没命了,老子没命了老子的老婆就活不下去,老子的老婆活不下去,你也别想混了!”
整一栋升平阁的人都逃得一干二净,大堂中杯盘狼藉、桌椅凌乱不堪。括羽话音方落,堂中似有大风刮过,三道虎狼身影自雕花窗扇突入,和那几名杀手激斗起来。
括羽扔了刀,从从容容走到楼下站到左钧直身旁,笑道:“你看,有保镖多好,包吃包喝还包打架。”
左钧直却不似他这般有闲情逸致,肃了脸色以交趾语对那陈天平道:“你可是交趾王陈日焜的儿子?”
陈天平和那老者死里逃生,没料到还能听到自己国家的语言,顿时激动得泪流不止,连连道:“是!是!”。陈天平紧握了括羽的手,哀哀哭诉道:“小公子,黎季犛杀了我父王和兄长,自立为王。我逃亡至此,想求天朝皇帝出兵讨伐,却被黎季犛一路追杀,现在只剩了裴太师和我了!求求小公子助我见皇帝陛下!”
左钧直秀眉紧锁。交趾自她入四夷馆以来就没太平过,此前她在朝中,交趾的事情也是她一直在跟。没想到她被逐才几个月时间,交趾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
陈氏统治下的交趾,对天朝称臣,岁岁纳贡。只是陈氏政权日渐衰微,朝中渐渐为宰相黎季犛把持,不断排除异己,此前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内乱,天朝的南越边境也屡遭侵扰。
可是眼下,她和括羽二人都是戴罪之身,尤其是括羽,身份更是敏感,这种涉政外务,万万不可沾身。
路插刀带着两个虎贲衞走过来,刀上鲜血淋淋,一脸的磊落之气早已化作有苦难言的积郁,颇似便秘久治不愈的憋闷。
括羽皮笑肉不笑:“多谢路大人两肋插刀。”
左钧直道:“路大人,这两位是交趾国来的使者,烦请大人公事公办,将他们移送四夷会同馆。”
路插刀郁闷更甚。
括羽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路大人,要学会倾诉。憋着容易长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