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萍每每心情不好,都找小女儿发泄,这一次自然也会例外。刷好的锅添了小半的水,把昨天剩下的苞米碴子倒进去,盖上锅盖,两拿抓起腰间的围裙,一边擦手边走到西屋门口,站在门外骂了起来。“死丫头,别以为装聋作哑就能蒙过去,不吃饭也得给我干活,现在知道丢人了,当初我是咋说的?那赵兴华是老师,你一个农村丫头,初中还没有毕业,人家能看上你?是你自己不知道眉眼高低,非要跟人处对象,现在好了,被人给甩了吧?活该,被满村人笑话也是你自找的。”“还是被自家人抢走了,要是我早就一头撞死了,还有脸活着……”林慧萍说到一半,话就被打断了。门被拉开,张秀兰静静的站在门口,“妈,当初我跟赵兴华处对像,你也是默认的,还说让我好好处,说赵家都是文化人,嫁给这样的人家,咱们老赵家也有脸面,你跟王婶子唠嗑的时候不是也常说吗?我命好,找到赵兴华这样的,满村里也就这一个有文华又是教书的,以后也不用吃苦。现在赵兴华与堂姐过礼,妈就又说全是我的错,和妈当初说的可不一样。”青色的布褂子,洗的太多次已经掉了色,看着就知道家里条件不好,衣袖口也磨破了,一条军绿色的裤子两个膝盖都顶了出来,黑色的纳底布鞋。人没有变,衣着也没有变,可听听这语气看看这架势,根本不像一个人。以前林慧萍骂人的时候,张秀兰都低着头不吱声,更不要说这样顶嘴了。难怪林慧萍会愣住,不过也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声音比先前还要尖锐起来,“死丫头,现在学会顶嘴了,有在我这厉害的功夫,咋不去跟赵家理论理论?窝里横的东西,你这是跟谁顶嘴呢?几天不数皮子,你还敢顶嘴了是不是?”说着,林慧萍还一边用手指戳张秀兰的脑门,每靠近一步,手指的力道也重一分,张秀兰被点的连连往后退。看女儿这副窝囊样,林慧萍只觉得刚刚那是错觉,这死丫头还是这副窝囊样,跟她那个爹一个模样,让人看了就忍不住火大。“兰子她妈,有话好好说,你跟孩子动什么手。”看着女儿被骂,张铁生在一旁干着急,又不敢上去拉着,急的在原地直搓手。“这死丫头都敢顶嘴了,你没看见?”林慧萍可不会因为自家男人的一句话就收手。而被逼着退了几步的张秀兰也烦了,扬手挥开林慧萍的手,“妈,我是你女儿吗?我出了事你不帮我出头也就算了,只知道在家里骂我,恨不得我死了,你既然不喜欢我,当初我生下来就该掐死我,打小时候起,我只要不高兴就骂我,我是你亲生的吗?你也不用看我不顺眼,你要是不想我在这个家里呆,那我就走,就是饿死在外面,我也不用受这个气。”林慧萍傻眼了,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儿,这个死丫头真的敢顶嘴了?偏看到她的气势,林慧萍还真被给震住了。想到这,林慧萍恼羞成怒道,“那你走,我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志气,饿死在外面也别回来。”有些怕了,又下甘就在女儿面前落面子,林慧萍嘴硬的顶回去。“兰子,饭好了,你去洗洗脸好吃饭。”张铁生走到门口,插进话来。似根本没有看到媳妇与女儿在吵架。又叫着媳妇,“兰子她娘,看天闷热好几天,是要下雨了,早点上地把土豆收完得了。”林慧萍瞪了女儿一眼,转身去了东屋,一路上还骂骂咧咧的,“就这点活,也要我盯着,这个家没了我,我看你们一个个都得要饭去。”最后连张铁生也被一起骂上了。张铁生不敢吱声,最后一口柴添进去灶坑里,拿着笤帚把外屋地扫干净,又拿了簸箕收起来端到外面倒在房西头,才回到屋里。张铁生进屋的时候,林慧萍正坐在炕上生气,张铁生也不敢说话,放好了炕桌,才去了外屋。张铁生被骂习惯了,早就不在意了,偷偷看了东屋一眼,才掀起锅盖把里面的鸡蛋拿出来,进了东屋看着小女儿,农村老汉,也不会说话,“兰子,你妈就嘴不好,可她心地不坏,也是心疼你才骂你,你别往心里去,两天没吃饭了吧,把这个吃了。”张铁生偷偷把鸡蛋放到女儿手里,又小声道,“别让你妈知道。”刚刚林慧萍站在门口骂女儿的时候,张铁生就拿了个鸡蛋偷偷的放在锅里,农村烧的是苞米杆,三两口就烧开锅,鸡蛋也不过六七分熟,但怕被媳妇发现,张铁生也管不得那些了。鸡蛋还烫着手,也在一瞬间暖了张秀兰冰冷的心,这个家除了嫁出去的大姐,还有爸爸也是疼自己的,她并不是没有亲人。再想到母亲对她的态度,从小到大,她早就习惯了。“爸,谢谢你。”上辈子直到死在外面,她也没有回过家,也不知道父亲过的怎么样。“傻孩子,谢啥谢,一家人咋还说这些客套话。兰子,爸不懂啥道理,可知道人活着要往前看,总不能盯着身后,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都怪爸没能耐,比不过你大伯家能给你堂姐安排工作,爸只是个农民,你不要怪爸。”张铁生说的大伯家,正是张秀兰爷爷亲兄弟的儿子张铁林,以前生产队的时候,张铁林的父亲是生产队队长,等生产队解体之后,儿子张铁林就被提为村长,他女儿张志红正是张秀兰的堂姐,当年与赵兴华三人一起上学,张秀兰却因为家里出不起学费,只上到初二就不念了。张志红和赵兴华都念了初中毕业,赵兴华接了父亲的班,张志红则被家里拖关系也进了镇里的小学教学。要是家里条件好,张秀兰也不会比不过张志红,上学的时候张秀兰学习可一直同名列前茅。“爸,你别这样说,我也想开了,他不要我是他的损失,全天下又不是他一个男人,我一定能找一个更好的。”张秀兰不是安慰张铁生,也是她的真心话。重活一世,她看得太明白了,上辈子要不是她一直不甘心,一直放不下,执着之后,只是害了自己。这辈子她再也不会让自己错下去。上辈子她何尝没有怨过家里穷而使不上力?现在想想生恩养恩,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怨家里帮不上她呢?“好孩子,想开了就好,说的对,咱们一定能找一个更好的。”张铁生听了女儿的话很高兴。憨厚而苍老的脸上,也多了抹笑容。张秀兰家三个孩子,两个女儿都与张铁生长的像,张铁生一张方正的脸也遗传给两个女儿,张秀兰方圆的脸上配着一双单凤眼,与别的女孩子相比,张秀兰长的也有些黑,相对来说这样的女子长的并不好看,可正是重活了一世,让她身上多了一抹说不出来的稳重的味道来,而且张秀兰是属于那种耐看型的,经得住端相,初看很普通,可是越看越觉得好看。“太阳都爬到头顶了,是不是等下山才上地?还在那里墨迹什么?不吃饭就先上地。”东屋里林慧萍又骂上了。张铁生慌乱的看着女儿手里的鸡蛋,扬扬下巴示意女儿吃了,“完事好过来吃饭,我先去开锅。”见女儿点头,张铁生才去外屋地开锅。张秀兰也没有客气,现在她的体质很差,上辈子就是底子太差,被赵家赶出去之后改嫁了,前几年也没有怀孕,看了医生才知道是宫寒,这辈子既然知道了,总要寻机会把自己身上的毛病都补回来。这身子也真的饿了,把鸡蛋拨了一半就大口小口的吃了起来,去东屋前又抹了抹嘴角。东屋里,林慧萍和张铁生一人坐一边,见张秀兰进来,张铁生往里移了移身子,“兰子,坐这。”而炕桌上早就把张秀兰要吃的苞米碴子盛了出来,干呼呼的一碗,炕桌上除了一盘酱缸里淹的咸菜,就是半盆的苞米碴子,而且是稀的多干的少。“有志气别吃啊,还不是快快嘴。”林慧萍又盛了碗苞米碴子,“耽误两天,要不然地里那点活早就干活了。”“爸,一会儿上地,把二哥也叫上吧,他们分出去单过,粮食还是从这边拿,活也不能躲着,这些年家里家外的活我也没少干,都说养儿防老,现在你们还没老他就不干活,要真等到老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张秀兰不接林慧萍的话,只跟一旁的张铁生说话。眼皮也不抬,扒拉一口苞米碴子,虽不喜欢吃,还是大口的吃着。上辈子的日子难过,可随着改革发展,家家都吃上了大米白面,哪里还有人吃这些,可眼前这个家条件也就这样,不吃身子更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