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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原来师霁和您说过我。”
“呵呵……”
刹那间, 太多思绪流过, 胡悦来不及仔细思忖, 本能地选择了最得体也最合适的对答, 她万万不敢小看这个衰弱的老人——今天下午, 他和师霁的交流, 胡悦看在眼里, 老院长也许年纪大了,但思维仍清楚,而他可是师霁的祖父, 即使是现在,在师霁面前,似乎也依然能不落下风。
师霁真的和他说过自己吗?她有些怀疑, 他绝不是对亲人提及女友的性格, 老院长的话,已经是极强烈的暗示, 胡悦一瞬间几乎觉得自己非常的愚蠢:也许一开始, 师霁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他对新助手的排斥可能是惯例如此, 但之后反常的接纳与提携, 是否并非是因为她的努力,而是因为他有别的考量?
他们之间, 秘密太多,以至于胡悦并没有对这个假设感到愤怒, 只觉狼狈——老院长似乎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宽容地笑了。“他还不知道……是,老周和我说的,你是个,好孩子。”
他的手已经很老了,又干又瘦,皮肤发皱,抬起手的动作都颤抖,更显得孱弱,但老爷子仍努力地举起手,拍了拍胡悦的手背。“我知道,你家里,不容易……”
他说话很费劲,声音很轻,在护工的呼噜声里,胡悦不得不凑得很近才能听清,“但是,老周都和我说了,你是个好孩子。”
聪明人说话不用点透,胡悦垂下眼睛,手掌揪紧了床单,“老院长,我……”
她吸了一口气,“我转专业的事……还有考研的面试——”
老院长又按了一下她的手背,“你要多谢谢,老周。”
诧异吗?也许有,但更多的还是释然,这下全能说得通了,s市的医疗圈子就这么大,医学院和医院之间的关系当然也是千丝万缕,尤其周院又是整形出身……不是每个本科生都可以成功地申请转专业,被选拔进双学位通道,能够以这不是很正的出身,以及不是最出色的笔试成绩通过面试——当然,更不是每个硕士毕业生,都能成功地进入十六院。
“当时,导师说的院内的关系……”
老院长微微一笑,他的精神好了些,说话也比之前流利,“一事,不烦二主,不过,老周和我说过,你老师对你很满意,你是个好学生,好孩子。”
他的手指收紧了,攥住了胡悦的手,有些欣慰地说道,“命不太好,可你,真的很好。”
胡悦还有很多疑问,她在校时被评上的助学金,她青黄不接时导师给联系的那些活儿——她实习时进的三甲医院……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当然是永远不屑的努力,但,很多时候,当努力并不能完全决定结果的时候——当她需要一点运气的时候——
胡悦没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女,什么事都如有神助,但很多巧合确实让她以为,足够心诚,是可以换来一些虚无缥缈却又实实在在的运势。现在她恍然大悟却又觉得这才更合情合理——哪有什么运势,到最后,其实都是安排。
那,理由呢?
她抬眸注视着老院长,未带感激也不存愤怒,眼神清澈如水,静静地等待着后文——既然说破了,那么,老院长一定会给个解释,他不会把这些事留给她和师霁去解决的。
“蕙质,兰心。”老院长看着她,越看越欣赏,他低声说,“师霁命很苦——却也,很幸运,他,遇到了你。”
他喘了一口气,忽然间,好像被拔了塞子,精力又从身子里打着圈儿地流了出去,“你真的很好,真的,好孩子。”
“以后,师霁,就交给你了——他也是,好孩子。”
他的呼吸又急促了起来,呼吸带上嘶鸣,胡悦连忙去取氧气管,“老爷子,给您吸点氧?”
“不、不用。”老人的身体情况确实是这样,时好时坏就是这么突然,老院长执拗地握着她的手,“他真的很苦,也真的很好。”
“你对他,好些。”他望着胡悦,切切地说,岁月在他面上刻下了无边的愁苦,这句话像是把所有多舛的命运全都凝在了音节里。“他真的很好,比我们都好,他命很苦,小胡,你对他好些。”
胡悦还能怎么追问,她已经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新医生了,可血终究没有全冷,当这样一个孤苦的老人,一个在她命运的转折点多次暗中伸出援手,把她成全到了这一步的老人,握着她的手,这样将最后一丝心愿寄托的时候,她还能怎么说?就是这个下午,她刚在这个房间规劝过师霁,该放下的时候,别给自己留遗憾。
真相,到如今已没有多少遮掩了,师家人也许存在私心,但她又何必逼着这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年轻人面前剖析自己的软弱与自私,老院长对她的帮助做得如此隐秘,已证明师家人未说实话,这也许阻碍了案件的侦破……但,刘宇终究还是落网了,不是吗?这些纠结,也许,也该放下了。
“……好。”她轻声说,望着老院长郑重地说,并不羞涩,更不矜持,“我知道,他很苦。”
想到师霁平日里种种表现,她禁不住一笑,“心里苦,所以,他对人有些独……但是,他真的很好,他对我很好……他很好。”
言辞在此时,是拙劣的,是愚钝的,是无力的,这些话让另一个人来听甚至会嗤之以鼻,深觉荒谬,甚至也许还因此调低对胡悦的评价,师霁哪里好?师霁讽刺她为难她甚至是轻蔑地对待她,说她丑说她笨当着别人让她没面子,师霁对她哪里好?师霁怎么能算个好人?
但是,这些话,并不需要别人懂,只要懂的人懂就行了,只要老院长明白——而他也的确明白,只要他们在相视的笑中能想起同样的笑容,同样的师霁,那就已足够,他们都知道他走过的荆棘路,尝过他流的血,师霁是个充满了谜团的男人,有些事胡悦一无所知,老院长却知之甚详,第一次见面,他们本不该有这样的默契,可某一角度他们又同时明了了他的本质,他的孤独、脆弱与勇敢,在这一刻,形成了无言的默契。
老院长的眉头舒展开了,他望着胡悦复杂而又欣慰的一笑,他们中间,隔了太多,就是这一刻的情绪也不单纯,但他流露出的松懈与解脱,那纯然的喜悦,让人不禁也受到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