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魂归故里(1 / 1)

“什,什么?”尹相思一时没反应过来。梵越脸更黑,瞪了梵沉一眼,“老大,你胡说!太爷爷临终的时候,父王都还没出世,你是从哪里得知太爷爷留了这么一句遗言的?”梵沉慢条斯理地道:“爷爷告诉我的。”说完,还特意看了一眼楚老王爷。楚老王爷“呃”了一声,清清嗓子,配合着道:“的确,血灵芝这东西是要传给我孙媳妇儿的。”尹相思偏头看了梵越一眼。梵越皱着眉头,咕哝道:“爷爷,您怎么也帮着老大撒谎?”楚老王爷胡须一窍,骂道:“你这臭小子,若想要血灵芝,早些把我孙媳妇儿娶进门不就得了!”“小七她不是现在有急用么?”梵越放软语气,殷勤地过去给楚老王爷捏肩捶背,“爷爷,您就答应给我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左右都是做善事儿,您要传给孙媳妇儿的话,我大嫂不见得会喜欢这种东西,她可是在忘忧谷待过的人,什么样的天材地宝没见过,根本不稀罕一株血灵芝。”梵沉挑眉,“爷爷说那是传给你未来夫人的。”梵越暗中狠狠瞪了梵沉一眼,他又不好当着尹相思的面与梵沉吵,只好再次将心思放在楚老王爷身上,“爷爷,您要真是传给我媳妇儿的话,那我现在就替她做主了,把血灵芝拿去救人。”楚老王爷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轻哼,“你少卖乖,还替孙媳妇儿做主,你要真能找到,至于如今还孤家寡人一个?”尹相思有些忍俊不禁。梵越察觉到了尹相思的情绪,心中不服,“爷爷,您说话也太损了,什么叫我找不到,赶明儿我就去找个来给您瞧瞧。”楚老王爷一摊手,“那就等你找到了再回来拿血灵芝去下聘。”梵越跺脚,“不行,血灵芝现在就得用。”楚老王爷道:“那孙媳妇儿也现在就得找,你若是现在就能带回来,我现在就把血灵芝给你。”梵越再一次黑脸。尹相思眉毛挑了挑,血灵芝她今日是一定要得到的,只不过看这阵势似乎有些不对劲,思虑片刻,她道:“楚老王爷,能否容小七说句话?”楚老王爷颔首,“你说。”尹相思道:“我赶着救人,的确是急需血灵芝,但您给二爷开这条件委实不易,依我看不如这样,您先把血灵芝给我,待我救了人,定帮二爷寻一个称心如意的夫人,您意下如何?”楚老王爷老眼一眯,“你说真的?”尹相思莞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梵越暗暗翻白眼,想着这个女人先前揪他耳朵的时候还承认她不是君子来着,这会子倒是把这句话用得顺溜,还脸不红心不跳。楚老王爷看了看梵沉,见梵沉并未说话,眸光落在棋盘上,他又看向梵越,梵越假装看向远处,一句话不说。“臭小子。”楚老王爷顺势踹了梵越的屁股一脚,“你怎么不说话了?”猝不及防挨了一脚的梵越立刻跳起来,“爷爷,我朋友在呢,你还踹我屁股,就不能给我个面子么?”楚老王爷轻哼,“你那脸皮都快赶上城墙那么厚了,还要什么面子?”见梵越嘟囔着嘴,楚老王爷又道:“小七说把血灵芝给她,你找媳妇儿这事就包在她身上,你意下如何?”还能如何?梵越撇撇嘴,这个女人给找的媳妇儿能用?心中虽不乐意,可眼下情形如此,由不得梵越推诿,只好敷衍地点点头,“哦”了一声。楚老王爷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怪不得你臭小子找不到媳妇儿,你看看你,一提起这事儿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快滚!免得老在我跟前晃看得我心烦。”一听到这句,梵越就知道楚老王爷是同意让他带着小七去取血灵芝了。陡然间来了精神,梵越一溜烟带着尹相思往库房走去。梵越走后,楚老王爷才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梵沉,“沉小子,你为何会答应把血灵芝送给那个小子?”梵沉莞尔,“阿越平素虽纨绔,却也不是人人都能这般幸运得他领回来同您讨要血灵芝的。”楚老王爷顿时噎住,他仔细想了想,觉得梵沉说得不错,梵越虽然纨绔风流,却从不带外人来府上,像今日这般公然带人来他跟前讨要血灵芝,就更是第一次了。转瞬间,楚老王爷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赞赏地看了看梵沉,想着孙子还是沉小子更讨喜,聪明,睿智。梵越那个臭小子就是一只让他操心的皮猴子。来到库房,取了装着血灵芝的盒子给尹相思抱着,梵越同她二人又去楚老王爷院子道了谢,这才往外走。梵越一面走一面咕哝,“爷今日可亏大了。”尹相思不以为然,“我先前当着楚老王爷的面答应了他会帮你搞定娶妻的事儿,一株血灵芝换一个美人,二爷觉得哪里亏?”梵越恶狠狠瞪她,“你找的女人?不是凶神就是恶煞,哪个正常男人能吃得消?你可快打住,别膈应我了。”尹相思懒懒撇开眼,反正血灵芝已经到手,她才懒得管梵越找个什么样的女人,就目前来讲,还是为她大嫂医治来得重要。“喂喂喂!”瞧见尹相思抱着锦盒越走越远,梵越皱眉,唤住她,“自爷手里讨了这么大个便宜,你怎么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尹相思挑挑眉,“你我这般关系,我还用得着谢你?”梵越嘴角一抽,“你我何时有关系了?”“未来。”尹相思摊手,“我可是你未来的牵线红娘,到时候可别忘了酬谢我。”梵越轻嗤,“爷才不稀罕!”已经到了楚王府大门外,尹相思转过身来冲梵越摆摆手,“好了,咱们就此别过。”“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哪里下榻。”梵越见她越走越远,情急之下大喊了一声。尹相思头也不回,“告诉你,让你晚上有机会来翻墙?二爷,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死性不改啊!”梵越后槽牙一痒,狠狠“呸”一声,“爷不过是想看看你把我的血灵芝拿去救谁了。”*言楚楚随同尹一几人快马加鞭于第二日午时就到了南雪山脚下,当地的老人告诉言楚楚他们,这两天会有暴风雪,不能上雪山。站在入山口,尹一有些为难,“楚楚姑娘,要不,你就在山脚等着,我们几个上去就行了。”言楚楚坚决摇头,面色凝重,“你们几个虽然武功高强,可一遇到暴风雪,除非你有通天本事,否则,任你内功再高也躲不过风雪的侵袭。”“那怎么办?”尹一道:“我们已经没有更多时间了,必须在除夕夜之前顺利拿到寒雪草回去交差。”言楚楚想了想,“先回村里准备些工具。”又指着远处的雪坡,道:“天黑之前,我们必须到达那个地方,只要工具齐全,应该能挖个雪洞,想来要躲过晚上的暴风雪,应该不是难事。”几人行了一天的路,早就人困马乏,尹一看了其余几人一眼,尔后点头,“行,那就听楚楚姑娘的。”一行人往回走,回了当地的村庄,在农户家里吃了一顿热乎乎的饭菜以后,言楚楚才向农户主人打听了一下上雪山所必须的工具,又掏了不少银子让农户主人帮着筹备。一个半时辰后,工具备齐,所有人整装待发。尹一见言楚楚动作娴熟的样子,不禁疑惑,“楚楚姑娘,你以前也来过雪山?”“没有。”言楚楚摇头笑道:“我是个女捕快,常跟着我爹翻山越岭地去缉捕犯人,只有普通的登山经验,雪山却没来过,但以前听我爹说过不少他年轻时的经历,所以对雪山还算有些了解。”尹一点头,“那还真是为难楚楚姑娘了。”言楚楚还是摇头,面上始终挂着笑,“能为楼姐姐采摘寒雪草,是我的荣幸。”由于当地人都晓得晚上会有暴风雪,所以即便是言楚楚出了重金也没有人敢带着他们上山,于是尹一他们只能按着言楚楚的指挥先去雪坡,几人都是当年随着薄卿欢在苍岩山训练过的精英暗卫,行动能力非常强,走起来并不吃力。言楚楚虽然武功没有他们几个高,但她从小就不是被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爬山越岭这种事她很在行,因此,这一路上并没有拖后腿,反而一直走在最前面带路。南雪山终年积雪,雪层很厚,但雪层下方也并非全部是实地,有很多是空的,言楚楚手柱竹杖,一步一顿地探着路,保证每一步都不会踩空陷下去才敢让后面的人跟上来。三个时辰后,终于到达先前看到的雪坡,这时已近黄昏。尹一让言楚楚坐下休息,他们几个就开始依着地势刨雪洞。言楚楚放下肩上的包袱,坐在一处覆盖着白雪的石头上,望着前方远处高耸入云的雪峰,面色肃然。寒雪草就生长在雪峰顶上,要想采到鲜活的,就得想办法攀上去。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雪洞已经挖好,尹一见言楚楚在发呆,轻声唤她,“楚楚姑娘,可以进去歇息了,你走了一路,想必早就饿了,我们先用些干粮等暴风雪过后再赶路,如何?”“嗯。”言楚楚拉回思绪,随着尹一进了雪洞。此处原就有一个足够一人出入的小山洞,再被尹一他们这么一挖,防风雪的入口不变,内里扩大了好几倍,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逼仄,但已经足够所有人进去避风。这地方没有薪柴,无法取暖,唯有点蜡烛照明,但由于空气稀薄的原因,蜡烛忽明忽暗,形同于无。言楚楚从包袱里拿出干粮递给众人,和着水袋里已经冰凉的水吃下去不到半个时辰,外面就开始起风,刚开始,那风还只能卷起些微雪尘,没过多久,风渐渐变大,开始咆哮起来。言楚楚他们几个所处的位置是雪坡半腰上,上面很快就有大片雪层滚落下来,风大得可怕,直接把滚落的雪堆卷进洞口。言楚楚暗叫不好,看来她还是低估了暴风雪的厉害,如今才刚开始,雪洞眼看着就快保不住了。她低垂着头,努力想办法解决眼下困境。原本正在开玩笑的其他几人听到外面的动静也开始不安起来,面面相觑。他们中的大多数虽是精英暗卫,却是头一次来雪山,对于雪山上会发生的所有危险都没有足够的准备。这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太过陌生了,因此,前路如何,全然是未知数。这时,一直闷声不语的尹四突然站起来,道:“莫慌,我身形高大,我用自己的身体去堵住洞口,应该能熬过暴风雪停。”“不行!”尹一和言楚楚齐声拒绝。言楚楚道:“这样太危险了,咱们本来就是一个团队,怎能让你一人去犯险?再想想,肯定能有办法的。”尹四抿唇,“楚楚姑娘,不瞒你说,其实我老家就是这一带的,我小时候也常常随着父亲入雪山采药,我父亲当年便是死于暴风雪的掩埋之下,连尸骸都寻不到。你看,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虽然是石洞里,可外面全是雪层,一会儿风暴来临的时候,周围的所有雪层都会往下滑,我们这个地方又处于两山之间,很容易被上面下来的雪层掩埋,为今之计,只有让人去守住洞口,确保洞口不会被堵死我们才能有生路。”“可是你一人怎么能挡得住?”言楚楚还是不同意。“还有我们。”尹一原本不同意尹四的做法,但听了他的说法以后,他面色坚定起来,看着言楚楚,“我们这么多人,可以轮流值夜,一直到暴风雪过后为止。”眼见着言楚楚还在犹豫,尹一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点了她的昏睡穴,直到将她安顿好才嘱咐众人,“那就从尹四开始,我们所有人每隔半个时辰就换一次班,务必要守好洞口,谁若出了纰漏,便依着锦衣卫铁律处置!”“是!”众人齐声应了。这一夜,言楚楚睡得很不安稳,梦中全是骇人的雪崩景象,他们所在的雪洞被掩埋,所有人都出不去了,最后一个个窒息而死。被噩梦惊醒,言楚楚忽地坐起来,入眼一片黑暗。心中惊了一下,言楚楚试探着开口,“尹一大哥?”“楚楚姑娘。”洞口方向有人回应她,正是尹一的声音。一下子心安不少,言楚楚忙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尹一的声音有些沙哑,“大概,快天明了罢。”言楚楚大喜,“这么说,暴风雪已经过去了吗?”“嗯。”尹一回答。言楚楚忽然觉得不对劲,她脸色倏地变了,“不对,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的声音,其他人呢?哪儿去了?”正用身子堵住洞口为言楚楚挡风的尹一沉默了。言楚楚心中大骇,霍然站起来,摸着墙壁往外走,声音开始颤抖,“尹一大哥,你告诉我,他们到底去哪儿了?”“楚楚姑娘。”感觉到外面风小了些,尹一才肯挪开身子让外面的光透进来。猛地有强光进来,言楚楚不适地遮住眼睛,然后慢慢睁开来,第一时间四下扫了一眼,然而除了尹一,其他**个暗卫都不见了踪影,她用力推开挡在她身前的尹一,目光往洞外一看,入眼全是暴风雪过后的景象,雪层已经上升到与洞口齐平,若是再上升一点,她和尹一必定会被埋在里面出不来。“楚楚姑娘。”尹一走进来,弯身整理好剩下的工具,“咱们走!”言楚楚还没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木讷着身子,眼圈已经通红,“他们几个是不是已经,已经死了?”尹一垂眸,“昨夜暴风雪实在太大,他们几个没能扛过去,不过没事的,回去后我会如实禀报大都督好生安抚他们的家人。”言楚楚喉口哽咽,偷偷抹去泪,走出洞口,以半截竹杖插进雪里做碑,把尹四的披风挂上去,对着竹杖拜了一拜,再看向尹一时,杏眸中全是坚定之色,“咱们走,务必要完成他们未完成的任务,在最短时间内拿到寒雪草。”尹一抿唇看了看竹杖以及上面残破的那件属于尹四的披风,心中说不出的难受,明明昨日还一起吃干粮开玩笑,今日就被埋在雪层里,连尸骸都寻不到,这种感觉比当初在苍岩山每半年一次的淘汰比试后看着被淘汰了的那批人受处罚更难受。言楚楚没回头,她和尹一一般心情沉重,两人一路无话,踩着松软的雪层一步步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到达雪峰下。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言楚楚回过头来看着尹一,“你能用轻功飞上去吗?”尹一摇头,“不行,我们一路走来体力消耗过大,我顶多能轻功飞上十丈高。”这样的答案,言楚楚并不意外。她放下包袱,从里面拿出冰锤和冰镐,又让尹一把一早备好的绳索拿出来,把绳索两头绑在两个冰镐上,让尹一注入内力往山体上狠狠一抛。冰镐一头稳稳定在山体上,尹一先攀着绳索往上爬,待他爬到冰镐所在位置时才让言楚楚跟着上来,言楚楚双手攥紧僵冷的绳索,慢慢往上爬,待爬到尹一下方一丈距离的时候,她仅用一手捏紧绳索,另外一只手快速将拴着冰镐另一头的绳索收回来用内力作为辅助往尹一上头甩,然后尹一眼疾手快在她双手即将脱离开绳索的时候迅速往上攀爬,把他方才所处的位置留给言楚楚。这个过程很艰难,却也必须要两个人才能配合得起来。经历了尹四他们几人的死亡之痛,言楚楚心中更加坚定,今日一定要拿到寒雪草,否则,不但对不起大都督的信任,哥哥的祈盼,更对不起埋尸雪下的那几个锦衣卫。这样想着,言楚楚手上动作愈加快,她本生得清灵毓秀,眉目轮廓间透着少数女儿才有的英伟傲气,此时努力攀爬的模样竟是说不出的认真,颊畔豆大的汗珠颗颗落下,她双掌已经磨出了血,在绳索上留下殷红血迹,很快就被雪山寒气冻结在绳索细纹里,看起来分外不觉瘆人,反而透着异样别致的惊心美。尹一回过头来看着她,心中满是震撼,他轻声开口,“楚楚姑娘,你要不要紧?”“我没事。”言楚楚摇头,“继续。”尹一抿唇,“如今已经上来半山腰了,我没办法再让你半途歇息,只好委屈楚楚姑娘再受累些了。”言楚楚爽朗一笑,“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怎么感觉尹一大哥有些婆妈?”尹一转过身去,耳朵上泛起一抹连他都无所察觉的红。片刻后,他木着声音道:“那我们继续上了。”“快些罢。”言楚楚催促道:“你无须顾虑我,我体格还算强健,上这样的雪峰不成问题的。”“好。”尹一点点头,两人继续抛绳索,又继续攀爬。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言楚楚的双掌血肉模糊到全然失去知觉的时候,两人终于到达顶峰。尹一大口喘着气,吐口尽是白雾,“楚楚姑娘,你快坐下休息,待休息好了我们再去寻寒雪草。”言楚楚依言坐下,大口大口呼吸着。尹一的视线落在她磨破一层皮的鲜血淋漓双掌间,眸色渐暗,思忖不过片刻,他毫不犹豫从衣袍上扯下布条,然后半蹲在言楚楚跟前,“你这手得包扎一下,否则再这么下去会废了的。”言楚楚一惊,忙道:“我自己能行。”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打算从尹一手里拿过布条自己包扎,这才发现那只手痛得厉害,一动就开始流血。尹一自然没让她得逞,动作利落地帮她包扎好左手,又扯下一块布条包扎右手。言楚楚看着他娴熟的动作,有些惊讶,“你们从前经常这样?”尹一点点头,“以前在培训基地,每天伤个四五回是常有的事,若是自己不学会处理那些伤口,可就没法活着出来了。”尹一口中的“培训基地”便是泰和帝秘密培养暗卫的苍岩山,但这些是每个锦衣卫必须守口如瓶的秘密,因此,他没有直说。言楚楚一阵唏嘘,“原来你们锦衣卫前期培训这般残酷。”尹一道:“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言楚楚是个不太懂得如何安慰男子的人,她垂目看着自己两只已经被包扎好的双手,只好跳开话题道:“我休息好了,咱们是否现在就开始寻寒雪草?”“不。”尹一道:“你就坐在这里,我去寻。”“那怎么可以?这太危险了。”言楚楚四下扫了一眼,这里虽是顶峰,可冰坚路滑,极其危险,寒雪草必定生长在崖下的峭壁上,要想轻易寻到,必须往边缘去。顶峰的整个路面都铺着厚厚的冰层,连走路都尤为艰难,若是去了悬崖边缘,因滑落下去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想到这里,言楚楚更加不同意尹一单独行动,“要去一起去,否则我们之间无论谁死了,另一个也下不去,只能在这里陪葬。”尹一修长的剑眉微拧,妙目间闪过一丝莫名情绪,辨不清是欣喜还是心疼亦或是别的什么。“好。”几乎没经大脑思索,他竟缓缓吐出了这个字,出口方才醒觉过来自己说错话。“抱歉。”他赶紧解释,“我并非那个意思,你还是等在这里罢。”言楚楚已经站起身,笑道:“无妨,这么高的山峰我们都配合着上来了,难不成要让我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放弃?”尹一说不过她,只好轻轻一叹。“走!”言楚楚慢慢挪动脚步,“我们二人一起寻,这样的话若是一方有难,另外一方还可及时搭救。”尹一点点头,“嗯。”两人都保持着高度警惕缓缓走向崖边,尹一让她在距离崖边三尺之外就站住,他自己探身去看,如此反复数十次,两人几乎把整个顶峰都转便了才终于在有石块凸起的一处峭壁上看见寒雪草。这种突然得来的欣喜让言楚楚雀跃不已,她推开尹一,“我来!”身子才往前挪了一步就被尹一紧紧扣住手腕。言楚楚一怔,回过头来,见尹一凝视着她,眉眼间露出几许不悦,“我是男人,这种时候哪有让女孩子出手的?”言楚楚道:“可是你方才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我担心你会支撑不住。”“无妨。”尹一逐渐松开她,轻声道:“听话,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一定会平安带着寒雪草上来的。”言楚楚挣扎几番不得果,只好放弃,亲眼看着他纵身而下飞至寒雪草所在位置。这一处峭壁因山势原因并没有被雪覆盖,而是露出大块大块的黑色岩石。寒雪草生长在两块岩石缝隙中间,对于轻功高强的尹一来说,想要轻易采摘到并非难事,可他未料到那一处的岩石竟有松动,因而寒雪草才刚到手,尹一的身子便失衡了,转瞬直直往下落。站在上面目睹了这一切的言楚楚顿时惊得面无血色,她以最快的速度将绳索放下去,大声呼叫,“尹一大哥,快抓住绳索!”尹一手里紧紧攥着寒雪草,脑袋里却眩晕得很,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唤他,可他怎么都听不清,耳边全是凌厉如刀的疾风,仿佛要生生将他的耳朵剜割下来。“尹一大哥!”耳边又传来焦急的呼唤。是谁呢?他一时没想起,只知意识模糊得厉害,双目被强劲的风侵袭着,怎么都睁不开,无法看到周围景象。言楚楚看着尹一逐渐下落至模糊的身影,她心一横,纵身跃下,依着绳索和轻功加快速度,于寒如冰刀的劲风里疾驰,面上和双耳被冷刀子生生刮出血痕来,她不管不顾,还是拼了命往下落,终于在半崖处接到尹一飘落的身子。幸好,寒雪草还在。言楚楚松了一口气,拼着最后的内力抱着已经昏迷不醒的尹一飞下山崖平安落地。*尹一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他四下扫了一眼,屋内陈设很简陋,也很眼熟。这里是南雪山附近的村庄。挣扎着坐起身,尹一揉了揉太阳穴,回想雪峰上的种种画面,却只想起来自己失足落下悬崖,后面的事却全然不记得了。霍然一惊,尹一迅速起身推开门,却见言楚楚已经在外等候多时,她手里拿着几个热乎乎的烙饼,见到尹一出来,惊喜道:“尹一大哥,你终于醒了。”想起自己的失职,尹一有些惭愧,忙紧张问:“楚楚姑娘,寒雪草可还在?”“你放心。”言楚楚笑笑,“已经成功到手。”尹一瞧见她面上有细微伤痕,“你……如何受伤的?”言楚楚笑道:“雪峰上的风过分强劲,刮伤了。”她并没有说是她救了他。说完,她递了烙饼过来,“如今冬日,这里的村落又偏僻,没什么能果腹的,你先吃些这个充饥,待你恢复体力我们就马上启程,想来应该能在除夕之前到达金陵城了。”尹一垂目,看着言楚楚递来的烙饼,又看着她虽粗略清洗过却还满是伤痕的掌心,眸光微微闪烁片刻,“你呢?可曾吃过了?”“已经吃过了,如今就等你呢!”言楚楚笑说。“那就别耽搁了。”尹一道:“现在就启程,免得误了楼姑娘的最佳医治时间。”言楚楚惊道:“可你还没恢复体力呢!”昨天带着言风回来以后,言楚楚方知他那夜因为抵御暴风雪,几乎耗光了内力,后来随着她上雪峰又严重消耗体力,以至他在采集寒雪草以后体力不支昏迷过去。若按照一般人的体力来算,尹一早就因疲劳过度而死了。因此,能再次见到他醒来,言楚楚不由咂舌,不愧是大都督座下第一暗卫,容貌自是不必多说,清逸冷峻,关键在于功夫高强,体力及恢复能力惊人,的确非常人能及。“我无事,咱们快些走。”尹一从她手中接过烙饼咬了一大口,一边走一边说。言楚楚自震惊中回过神来,快速跟了上去。*到达金陵城,已经腊月二十九,距离大年三十仅有一天。尹一同言楚楚去了薄卿欢处交差。见到仅剩这二人平安归来,薄卿欢眉心蹙了蹙,他并不关心其他暗卫的死活,只单单问尹一,“你有没有伤到?”语气中的关切是言楚楚从未见过的,她有些愕然。尹一眸光漾起波澜,转瞬后消失,摇头,“这次多亏了楚楚姑娘,属下才得以保全性命。”薄卿欢这才看向言楚楚,道:“楚楚姑娘立下大功,你想要什么赏赐?”言楚楚道:“本就是我自请而去的,没想过要什么赏赐,只要能亲眼看着大都督和楼姐姐顺利大婚我就满足了。”顿了一顿,言楚楚又道:“另外,过了明日,我就得回沧州府了,还望大都督恩准。”薄卿欢淡笑,“你只是来看望言风的,并非我下属,你要回去,无须向本座请示。”尹一惊讶地看着言楚楚,本是想问她为何要走得这般匆忙,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则是因为大都督在场,二则是他天性不善言辞,怕开口就说错话。犹豫了半晌,他还是没能出口,只是抿了抿唇。言楚楚垂落眼睫,“那么,楚楚告退。”她很快就出了厅堂。薄卿欢看向尹一,丹凤眼中添了一丝阴翳,想到先前尹一看向言楚楚的不寻常眼神,语气变得凉淡起来,“本座希望你能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大业未成之前,不该动的念头最好掐灭,否则你这一生便只能碌碌无为。”尹一颔首,“属下谨记大都督教诲。”薄卿欢再次深深看他一眼,“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不记得本座的恩,唯独你不能。”顿了一下,继续道:“莫要辜负了本座这么多年对你的培养,更莫辜负我父亲的一番心血,别忘了,你一人系着千万百姓的希望,时机来时,便是你东山再起之日。”尹一再度颔首,郑重承诺,“我绝不会辜负大都督这么多年的培育之恩。”薄卿欢摆摆手,“退下。”尹一很快就退了出去。薄卿欢理了理衣襟,快速来到尹相思的院子。尹相思已经调配好药汁让人送去了楼姑娘处,见到薄卿欢进来,她挑唇一笑,“哥,怎么有空过来了?”薄卿欢面色不大好,他在尹相思对面坐下,声音略沉,“是否过了今日和明日,她就得死?”尹相思长叹,“世间之毒,无奇不有,楼姑娘中的这一种,恰是我无能为力的,抱歉,我尽力了。”薄卿欢闭了闭眼睛,“我不怪你。”“哥,你去看看她罢,按理说来,服下药一个时辰后,她就能恢复成从前的样子,这个时候,她身边最需要的人就是你了。”尹相思低声相劝。“好。”薄卿欢站起身,朝着楼姑娘的院子走去。彼时,楼姑娘真的已经恢复,白发不再,青丝绾云鬓,铜镜中的她玉貌花颜,美眸顾盼流转间尽现倾城姿色,只是脸色微微发白,是病弱的征兆。自铜镜中瞧见薄卿欢从后面而来,楼姑娘弯起唇瓣,笑着打招呼,“元修哥哥。”“阿黎。”薄卿欢从后面轻轻抱住她,下巴搁在她颈窝,呼吸着她发丝间的清香,低喃一句,“真好。”时隔四年与她相聚,真好。能再见她笑颜如花,真好。即将与她结发为夫妻,真好。有太多的感慨涌上心头,薄卿欢却只道出二字。楼姑娘懂得他话语中隐藏的意思,笑着起身,“明日大婚,依着礼数,你今日是不能见我的。”薄卿欢低笑,“你是我的妻,我想见便见了,哪里来这许多规矩?”楼姑娘红着脸咯咯笑,从她的面上甚至是眼里,看不到任何一丝哀伤,有的只是期待大婚到来的愉悦,真实而烂漫,让他微微怔然,恍见当年枣花树下挥手与她道别的少女,一切都还是那般青涩而懵懂。“阿黎。”他拉过她的双手,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他的阿黎,终于还是回来了。除夕转瞬而至,他牵着她的手,从鲜花着锦的红毯上走过,没有宾客的欢呼,没有父母的见证,他们只有彼此,以天地为证。这一夜,金陵绽开满城火树银花,她穿着大红嫁衣,同他依偎在城墙上,俯瞰着满城短暂而绚烂的美丽。“元修哥哥,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她靠在他怀里,含笑望着远处烟火,美目流转。薄卿欢收紧手臂,音色暗沉,“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不管阿黎在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娶你为妻。”“错了。”她摇头,“那个时候我和爹爹出去打猎,在山林遇见你,你受了重伤,见到我时,你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救你,我会后悔一辈子。”说到这里,她轻笑起来,“如今想来,我还真救对了人,自始至终,我都没后悔过。”薄卿欢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眸中猩红被烟火的灿烂迅速遮蔽了,只余满目晶莹迟迟隐忍不落。“元修哥哥,如果阿黎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你会想我吗?”“不会。”他顿了顿,“阿黎就在我心里,永远不会离开,我吃饭带着你,睡觉带着你,梦里带着你,不管去哪里,都带着你,你一直都在,所以我不用想,也不会想。”“元修哥哥……”“嗯,我在。”“元修哥哥……”“我在。”“阿黎。”他俯首,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嗯?”她气息越来越弱,唇畔却依旧是幸福的笑。“夫君为你画眉,可好?”“好。”他手臂稍微松开,缓缓将她放平躺在他怀里,然后自袖中拿出一早备好的眉笔,轻巧而细致地落在她弯似新月的黛眉上。楼姑娘感受着他娴熟的动作,神情微愣,“你是怎么会的呢?”“今日之前,练了四年。”薄卿欢莞尔,手上动作不停。楼姑娘唇角上扬,“元修哥哥,只能当一夜的新郎,你后不后悔?”薄卿欢道:“每个男人大婚都只能当一夜新郎,第二日就成夫君了。阿黎,你要记得,往后唤我‘夫君’。”“嗯,夫君~今生与君结连理,阿黎之大幸。”她含笑凝望着他,水眸一点点阖上,微弱的声音仿佛还在他耳畔,攀附在他肩上的纤细手臂已经慢慢垂落下去,身体残留的余温在一点点消弭。雪花纷扬而来,落在她逐渐冰冷的眉目间,覆盖住他才为她画好的眉。眉笔无声自他手中滑落到城墙下。他紧紧抱着她,应道:“夫君在呢,一直在。”“吾之所愿,百年之后,黄土之下,两棺相隔,一棺葬我,另一棺乃吾妻阿黎。”“阿黎吾妻,你一定要等我。”雪越下越大,薄卿欢抱着已经气绝的楼姑娘,依旧看着那些短暂却绚烂的烟火,为她讲述这四年来自己身边发生的趣事,说到玩笑处时,城墙下回荡的,只有他一人溢满苦涩的轻笑声及冷风的呼啸声。与此同时,五军都督府内已经撤了白日挂上的红绸换成白绸,满目缟素,灵堂内,空荡荡的棺木旁,言楚楚哭肿了眼,尹相思不停抹泪,所有锦衣卫列队站在灵堂外,一个个神情肃穆,心情沉重。薄卿欢抱着楼姑娘回来,径直走进灵堂,再次吻了吻她的额头,“阿黎,夫君带你回家了。”说罢,将她放至棺木内,直至棺盖一点点阖上。薄卿欢背过身,抬目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今年的除夕夜,雪好大。